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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不錯,他已被逼放棄找尋你。」歐劍川說,心裏卻在想,自己說出楊迅處境,不知道是否能夠使她痛苦。

  「令尊天罡手楊迅目下已面臨他一生中死生存亡的危急關頭,因為金陵鏢局已得到確切證明,昔日他們所失的鏢,確是你父親下的手。因他此舉破壞了當初所訂的互不侵犯的盟約,金陵鏢局老局主東方樂水已邀約了大江南北武林高手,向白水堡大興問罪之師!」

  楊小璇的臉色果然大變,急急問道:「那東方樂水請的什麼人?家父有法子抵擋?」

  歐劍川鄭重地道:「令尊雖然是近十數年來武林罕見的怪傑,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東方樂水請來的都是久已從江湖上隱退了的武林高手,譬如名列南斧北戟中的鐵矛飛斧夏侯山這種前輩高人,他昔年走遍南七省,開始保鏢之時,不用交情,全仗手中一面大斧,背上三支紅旗鐵矛,闖出聲名,其後被推尊為南七路總鏢頭。一生數百戰,未曾敗過。像他這麼一個人,令尊已無法應付。何況還有丐幫長老鄧雲松,武當高手子母金環陸璣之類的硬手幫忙。以我看來,雙方如若交鋒,白水堡辛苦經營了十年,將要毀於一旦。」

  楊小璇聽到父親陷在這等危難之中,不由得淚光閃閃,憂焚百端。

  歐劍川心想可惜天罡手楊迅還未曾死,否則她的痛苦,定要加倍。他恨不得發明出一種最惡毒的方法,去折磨面前這國色天香、美絕人寰的楊小璇。

  他知道自己可以親眼看著楊小璇在極度痛苦中香消玉殞而決不皺一下眉頭。此刻他心中的怨恨,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正如他在這一剎之前,對她的真誠摯愛,也是到了感情能夠達到的頂點。

  「愛」與「恨」之間,原本僅是一線之隔。而且這兩種感情,互相關連。愛得越深,反過來便恨之愈切。有一分愛,便有一分恨。假如他有辦法令得楊小璇痛苦呻吟在他腳下輾轉而死的話,也難以令他稍稍觸動惻隱憐憫之心。

  楊小璇深深長嘆,痛苦地道:「啊,可憐的爹爹,要是我師父在這裏的話,我會苦苦哀求她老人家出手,幫助爹爹?」

  歐劍川冷然道:「你師父是華山派的人,怎肯出手幫助令尊?」

  楊小璇覺得這人真奇怪,居然知道她的師父是華山派的人。她大聲道:「她一定肯的,我非哀求到她老人家出手不可。」

  「她不會肯的,別說正邪兩道有如水火之不相容。但論華山派,昔日姑射仙子何靜大破崇明島七指神翁,即是與令尊已有怨隙。」

  楊小璇哭叫道:「你胡說,師父她一定不會袖手不理的,我不要聽你的話。」

  歐劍川簡短冰冷地道:「隨便你!」

  楊小璇低泣數聲,然後又抬頭問道:「你真是無所不知?你怎知我是華山派的?你又為何肯把詳情告訴我?」

  歐劍川沉痛地哼了一聲,道:「我當真是無所不知,白水堡的一切在我是瞭如指掌。」他停歇了一下,然後又道:「凡是使別人痛苦太多的,本身終會遭到報應。」

  說到這裏,他的情感幾乎遏制不住,因為他要告訴她,為什麼唯恐沒有機會把白水堡的一切告訴她的原因。他道:「因為我希望你感覺痛苦,而在目前,我無法用別的方法,因此只好把你父親的近況真相說出來。你痛苦麼?哈!哈!」

  楊小璇嬌軀大大顫慄一下,她真想不到這人竟是存心要她痛苦。不但如此,當他越說越激動時,嗓子曾經一度不啞,話聲之熟悉,使她想起那年少英俊的愛侶王坤!

  她當然不會想到面前這個心狠意毒的黃面漢子,居然就是她心中的王坤,但因而令她無法不向他詢問,她之所以要屏退聖手老農邵康,也是為此故。

  她咬咬牙,淚珠不住灑滴在衣襟上,一面低聲問道:「你既然知道白水堡一切情形,我試試你是不是真的?」

  歐劍川閉口等待,他極為渴望對方會提起「王坤」兩字,雖然她縱是提及,露出關心之意,已不中用,但他仍然莫名其妙地希望聽到。

  她張了兩三下嘴巴,終於問道:「家父做事素來周嚴秘密,他的對頭們能夠查出證據?」

  歐劍川大失所望,眼珠微轉,道:「你問得好,若然金陵鏢局方面,不是處心積慮,派了奸細在白水堡中臥底,的確無法查得出來!」

  楊小璇本來要問的是王坤,話到口邊,忽然嚥住,改問此事。這時一聽對方的回答,大出意料之外地令人驚奇,立刻問道:「奸細是誰?」

  「王坤,你也識得他吧?」

  「天啊!」她尖叫一聲,兩眼睜得比杏仁還大。歇了一下,她又叫了一聲「天啊!」跟著珠淚紛紛灑下來。

  須知王坤既然和她相愛,山盟海誓。自己已立下不惜拋棄老父,隨他出走到天涯海角的決心。憑他們之間這種愛情,王坤縱是奸細,也應體諒她愛父之心,不再揭發楊迅的秘密才對。她極快地掠過這個思想,因此心中的委屈和痛苦,簡直比千百把尖刀刺戮她的心房還要厲害。

  她在心中悲叫了幾聲「王坤」,又暗想道:「想不到你這等無情無義,把我爹爹出賣!天啊,你明知我愛父之情,深似大海,那麼你竟是拼著和我決裂分手,而把我父親的秘密揭發,告知對頭。」

  歐劍川見她流露出極端痛苦之色,心中一陣暢快,真想仰天大笑。他想道:「你終於陷入痛苦的深淵了麼?嘿!嘿!我以前的愛人啊,你盡量痛苦吧,我看了卻快樂無比,死也無憾!你這個楊花水性的賤人,最好痛苦得死掉!」

  端木公子霍然起身,喉中發出一下奇怪的聲響。看他的樣子,大有過來打歐劍川耳光和安慰楊小璇的意思。可是他遲疑一下,又坐下去。

  歐劍川本想問問她痛苦到什麼程度,他可是以勝利者自居,頗有顧盼自喜之勢。驀然想到一點,使他宛如冷水澆頭,那一陣近乎瘋狂的快樂,立地消失。

  原來他想到楊小璇此刻固然十分痛苦,但細細推究起來,她的痛苦如何發生的?不外是因為一來她極愛父親,也敬崇父親,因此為了父親的親信叛離而替父親難過。二來她的自尊心大受損害,因為王坤和她相愛,居然不顧念她而仍向對頭供給情報。這等如說她的愛情並不曾在王坤心中佔據最重要的位置!他又想道:「她這一陣痛苦,並沒有顯示出我在她心中的份量,唉!我要是能夠知道我在她心中佔了何等份量,那麼我也許便不為她的下賤而痛苦了。」

  楊小璇是那麼美麗,因此不論是慘笑或悲啼,仍然異常動人。

  她盈盈舉袖拭去淚水,哽咽地問道:「你可知王坤在什麼地方?」

  歐劍川點點頭,道:「我知道。」但這時他還想不出如何回答,方能盡量刺傷對方,使她悲哀痛苦。

  「他在哪裏?他本來是什麼身份?」

  歐劍川靈機一動,啞聲道:「他是江南武林名家歐元平的兒子,又是少林寺當今方丈心印大師的關門高弟。而他所以為東方樂水賣命之故,除了他父親歐元平和東方樂水交好之外,尚有一個緣故。」

  楊小璇似乎知道對方故意賣個關子而未曾說出來的原因,定必甚是驚人,最少會令她十分震驚,因此她求援地四面瞥視一下。

  端木公子一下子躍過來,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楊小璇沒有縮回她的手掌,顰著那對蛾眉,眼中射出令人可憐動心的光芒。

  歐劍川眼見這兩人如此親熱,心肺差點氣炸,眼中射出極冷極毒的寒光。他可沒有想到,那端木公子適才一直沒有過來,此刻一到便握住她的手,予她以安慰和支持。這種情形,正是他自己促成,使得一向不敢過來的端木公子,得到乘虛而入的機會。

  他也沒有想到,楊小璇在這等飽受刺激和心情痛苦之際,根本不可能想到男女避嫌的禮教,心中自然更不會因此而生出男女之情。

  可是事實上又不能怪歐劍川妒恨交集,任何男人只要處此情景之中,還能夠冷靜地分析楊小璇的心意?還能夠想到這是自己一手導演,因而不去怪責於她?

  楊小璇沒有追問,也沒有瞧任何人,目光垂注在地上,等候對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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