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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就這樣,何仲容在那老人的宅院裏住了三天,這三天當中,他只和鳳兒說過幾句話,旁的人卻連一句也沒說過,何仲容因為覺得人家都瞧不起他,故此也不和人家搭訕。

  三天之中,他以平生未曾試過那樣子的專心來學那一套坐功。老人沒有說過一句晦澀的內功要訣句子,只十分平實地告訴他如何以心馭意,以意運氣,以及那股氣在身體內走些什麼部位,哪一處要停留而慢走,哪一處要急遽穿透……

  到了第四天早上,老人來考驗他的進步,竟是讚不絕口。

  何仲容卻莫名其妙,發覺不出什麼好處,只不過在坐完之後,覺得身子輕鬆舒暢一點便是。

  老人撫頷尋思半晌,沉吟自語道:「難道根骨真個如是之佳?不是,不是,定然是那粒少陽丹的靈效,此丹服了須七天之後,藥力方失。不過,此子根骨總算不錯……」

  當下向他道:「老夫如今傳你十八路無敵神刀。這路刀法源出自少林,並非老夫家數,若你學得純熟正確,在你十八路刀法未曾使完之前,天下無人能近你身!」

  這幾句話倒是合了何仲容心意,原來他在鏢行混得日久,閒常也試過弄刀舞劍。對於江湖上一些大俠高人,早就心向神往,恨不得自家也學點武藝,好在江湖行走。

  當下將全副精神貫注在這十八路刀法上,又學了三天,已學會了十二路。

  那天早晨,老人忽然對他說:「你且回去吧,一個月後,若果真氣能夠打通十二重樓,便可回到這裏,老夫收你為徒。」

  何仲容學習刀法的興致正濃,心中戀戀不捨,目光忽然和老人冰冷的眼光面色相觸,登時改了心意,便決然離開此地。

  直到現在五年後,他唯一覺得遺憾的,倒不是因一個月後他的真氣已貫通十二重樓而沒有回去拜老人為師,卻只為了那時候決然離開,竟沒有和鳳兒辭別,見那最後一面。

  遺憾儘管遺憾,但他直到如今,也未曾動過再去找那老人之意。滿空銀光之中,鳳兒可愛的臉容浮現出來,那頰上兩個酒渦,使他憶念不已。

  ***

  這五年來,他不但每天清晨和就寢前練那坐功,尤其那十二路無敵神刀,更是練得純熟之極。可是直到如今,他還沒有機會和任何人動過刀子。不過他倒是買了一口上好的鋼刀,常日帶在身邊。

  那坐功最成效的是四件事,第一樁不畏寒暑,雖大冷大熱的天氣,仍然毫無影響。第二件走起路來不但不疲倦,跑起來時也特別快,一躍可達兩丈四五之遠,丈把高的房子也輕而易舉地跳上去,但沒有什麼機會試驗,故此不知到底能跳多高,而且心中也害怕跳得太高會摔傷,終究不敢去試。第三件氣力極大,鏢行中的人摔跤鬧著玩兒,總沒有人是他的對手,而且往往有些莫名其妙的巧勁,教對手永遠用不上力量。第四件耳目異常靈敏,在鬧市之中,只要他稍為留心,仍然可以聽到他所想聽到的輕微聲響;目力不但看得遠,同時一些快速得令人看不清的動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這四樁好事,故而不要別人的督促,日夕勤練不輟,到如今已成了習慣。

  他在月色之下,沉緬在那段往事中,不覺呆立了老大一會工夫。

  前面忽然人影一閃,轉眼一看,原來是個少年書生,只見他衣冠整齊,瀟灑風流,長得唇紅齒白,眼睛就像一泓秋水,兩道眉毛稍為幼細一點,卻長長彎彎,有如新月。

  這般人品,任得他左挑右剔,也找不出一處不美的地方。

  少年書生停步瞧他,微微一笑,露出編貝也似的皓齒,道:「青天碧海,莫問前身。兄台對月沉思,敢問所思者何?」語聲清脆嬌軟,宛如銀鈴忽振,悅耳之極。

  何仲容為之一楞,期期艾艾,不知如何作答。事實上對方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根本就不懂。

  那銀鈴也似的聲音又升起來:「想來兄台必定也是位雅人,小弟剛從城外踏月回來,滿地瓊瑤,端的令人疑惑此身非在人間。」

  何仲容只好唯唯,無法回答半句。

  少年書生又問道:「小弟成玉真,不敢請問兄台貴姓台甫?」

  半晌還得不到回答,少年書生成玉真疑惑地凝視瞧著他,隨即發現了對方衣服敝舊,那對細長的眉毛輕輕一挑,道:「天涯浪跡,自多感觸,莫非嫌小弟饒舌,有擾兄台清思麼?」

  何仲容乾咳了一聲,掙扎也似地道:「小的沒有讀過什麼書,成相公你的話我可聽不懂。」

  「嚇,你是幹什麼的?」

  「小的……在鏢行裏胡亂混混日子。」

  「呸!白費嘴舌,也難怪不會回答。」

  他呸了一口,拉開步便走,卻忽然停步回身,盯他兩眼,又道:「但你倒真是一表人才呢!」

  何仲容頹喪地站了許久,他的心中真想和那俊俏風流的少年書生親近親近,無奈自己身世孤零,連人家說的話也聽不大懂,更別提到人家衣服華美,定是富貴之家的公子少爺,這就更無緣親近了。

  他竟沒有注意到那翩翩的書生,不論出現或隱沒時,都沒有半點聲息。

  ***

  次日,束裝就道,由西安府往南陽,大路是先經東北面的霸橋,然後轉向東南,經過險峻的藍關、武關、富水關而入豫皖。

  何仲容因得別人介紹到南陽府的南陽鏢局,弄得好也許有個副鏢師當當,因此不敢怠慢,同時心中也是興奮,便不繞這個彎,一徑越山過嶺,直撲藍關那條官道。

  這樣走法錯非腳下輕健,倒也不太易走。恰巧一出城便碰到昨夜那位少年書生,騎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後面還有一匹烏黑得全身發亮的良駒,上面馱著個瘦小的清秀書僮,兩人的鞍後都繫著個包袱。

  他停在道旁讓這兩匹駿馬先過,那少年書生高據雕鞍,眼光掃過何仲容,卻毫不停留。

  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但聽蹄聲響處,兩騎直奔大道去了。

  何仲容心中一陣難受,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頭,大聲帶笑道:「小何你敢情是中了邪哪?」

  回頭一看,原來是鏢行裏的熟人,人家管他喊做馬大哥,當下尷尬一笑,道:「馬大哥這往哪兒去?」

  「咳,這不是活該倒霉麼,和那賈鏢頭一塊兒上南陽去,昨晚卻連兩匹坐騎也輸掉啦!現在只好走路哪,哈!哈!我也是往南陽去呢。」

  正說著話,賈鏢頭已走過來,大模大樣地微微頷首還禮,道:「小子們,走哇!」

  馬大哥搖搖頭,當先便走,於是三人一路,捨了大道,爬山越嶺直奔藍關。賈鏢頭雖然身份最高,但腳下似乎最不濟,氣喘之聲,半里可聞。

  好容易至辰末巳初時分,到了藍關。那條通路就在他們腳下,像條灰色的長蛇,蜿蜒在峭直的石壁中。

  馬大哥走得最前,忽然縮回要跨下山的右腳,伸手攔住後面的人。

  賈鏢師推開何仲容,豎掌一切,馬大哥哎了一聲,手臂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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