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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這並非他骨頭輕,禁不起人家捧場,而是因為說話之人,乃是當今武林極少數的領袖人物之一。這許無量一句捧貶之詞,份量實是非同小可。

  其次,在他心中也有一個大大的弱點,那就是他雖然一向自負不凡,但以前在少林、武當兩派中,毫無地位可言。甚至因他性情嚴冷狠毒,大家都對他有點偏見。令他在山中之時,感到自己實在是個外人一般。這一口怨氣,他不知積鬱了多久。而現在他不但使武當派都大為震動,並且與許無量分庭抗禮,受盡尊重。

  此是人性中的弱點,有些人艱苦卓絕地求名求利,取得地位,促使他這麼做的,往往是由於他要讓一些平凡的親友、鄰居瞧瞧顏色。他可能曾經受盡冷落歧視,但當他獲得了成功,受這些人尊敬阿諛之時,他一方面感到最大的快樂,一方面也就忘了以前的不歡。

  荀伯業雖有罕見之才,但仍然具有這些人性中的弱點。以是之故,自從許無量真人一現身,對他十分禮敬,他也就馬上對許真人客氣起來。

  王元度一面聽他們說話,一面也注意到甄南注視甄紅袖時的失態,心中甚是氣惱。當下突然插口道:「這口頭比武之舉,在下見聞有限,尚未試過。以在下看來,荀教主和許真人的印證,那是一大盛舉,勢在必行。在下無意再使荀教主勞神,只想請教不夜島的絕學。」

  但見荀伯業微微頷首,於是又道:「不過假如甄島主擅長的是迷魂藥物功夫,在下就不必試了。因為在下體質之中,已有不畏百毒的能力,不夜島這等絕藝,只能向旁人施展而已。」

  這話說得很重,甄南身為不夜島島主,名望極隆。如何能夠啞忍?當下冷笑一聲,說道:「照王大俠說來,敝島的藥物,對你完全不起作用,那麼如是以藥物向你施展,老夫非輸不可的了?」

  王元度冷冷道:「當然啦!不信就試試看!」

  甄南道:「老夫仍可準備在藥物失效之後,在武功上扳回一局。不過依老夫愚見,王大俠只怕不易過得這一關呢!」

  王元度有恃無恐,仍然冷冷地道:「我說過不信就試試看。」

  甄南道:「王大俠信心雖強,但老夫亦不信邪,非得試上一試不可。」他說話之時,已在暗中運功施展秘傳的迷魂毒技。他在指顧之間,已用了三種不同的藥物,但王元度仍然若無其事。

  甄南見絕藝無功,心中急怒交集。當即把心一橫,施展出他壓箱底的絕藝,稱為「聲聞大秘法」。

  要知,他以前對付全場之人的毒香,乃屬下乘功夫,是以不難被行家破去。

  而目下使的是上乘心法,均是無色無香之物,並且能隨心所欲地專攻一人,奇奧之極。

  但正因如此,藥力便不能分佈得廣,無法同時攻擊多人。至於這最末的「聲聞大秘法」,則是一種與武功也有關的功夫,須得以內功運出陣陣聲響,一方面作輸送毒藥之用,另一方面利用這聲波侵入心神,收雙管齊下之效。

  此時,但聽他喉中格格作響,生似是吃得太飽在打悶呃一般。旁人聽了,頓時都感到耳朵不舒服,生出暈眩之感。

  王元度身子搖了兩搖,看樣子差點兒就摔了一跤。但他終於努力站穩身子,苦苦地支撐著不倒。

  甄南一見大為收效,便加緊施為,竟不惜損耗大量的真元功行。只一眨眼間,王元度又搖晃起來。

  敢情那專司人體平衡的奇妙器官,就是在耳朵之內,每個人都一樣。

  甄南以修煉了數十載的內力,用特別的方法迫出聲音,能侵擾這處器官,使之失去了平衡。因此首當其衝的是王元度,身體會呈搖晃現象。旁人雖然不致如此,也覺得頭暈和不舒服。

  王元度已知道作怪的是他的聲音,靈機一觸,立刻施展出「無聲之聲」的功夫,也發出一種頻率高得人耳聽不見的聲音。

  這陣音波,專門隔斷任何聲響,果然才一施展,立刻恢復原狀。他再靈機一觸,忖道:「甄南施展這等邪門功夫,一定很耗損元氣,待我將計就計,使他不停地施為。等到他死心收手之時,一定已吃了大虧。」

  此念一生,便不時裝出搖搖欲跌之狀,只看得錢、甄以及武當諸人,無不心驚膽寒,就怕他一跤跌倒。

  甄南見了眾人驚駭的表情,更加不肯放鬆半步,全力施為。

  過了好一會工夫,王元度窺見他額上微現汗珠,立時曉得計策生效,當下身子一挺,屹立如山,面上露出了冷笑。

  甄南發覺不對,連忙停止運功。

  王元度這才開口道:「甄島主已大耗真元,今日只怕不能與我動手較量武功了。」

  這兩句話,只說得不夜島甄南面色灰白,做聲不得,荀伯業一看甄南第一陣已敗了下來,當即冷笑一聲,道:「王大俠藥物之道如此高明,真是失敬得很。這樣說來,錢莊主固然是你解救的,早先在外面草場上,也是你暗施手段,使甄島主的迷藥失效的了?」

  王元度本來也奇怪此事,但直到這刻,他才想起了一個人,此人自然就是使毒的第一高手葛翠翠了。以那毒姝葛翠翠的造詣,暗中破去甄南的迷藥,自然算不了什麼難事,不過以荀伯業這一身修為,亦恐非葛翠翠的毒功所能抵拒,因此他如果說出是她,則無形中替她樹下荀伯業這種強仇大敵。他一念及此,便含糊地哼哈以應,支吾過去。

  荀伯業感到十分難以置信地望住他,沉吟一下,才道:「既然王大俠竟練有如此驚人的絕藝,甄島主未能取勝,也不算是稀奇之事。假如王大俠不反對的話,本人甚願立刻向許真人口頭較藝。」

  王元度點點頭,道:「在下從不做那乘人於危之事,目下甄島主既然無法出手應戰,那就暫時不提此事。」

  荀伯業翹起大拇指,道:「假如本人口頭較技,竟贏不了許真人,立時就率眾退出武當。本人一日不擊敗王大俠,就一日不侵擾武當派。」

  王元度道:「荀教主快人快語,在下甚感欽佩。」但他仍然禁不住憂慮地望了許真人一眼,心想:「許真人如果有抗禦荀伯業的力量,則早先便不必隱藏不出,卻借我之手,用那四招劍法抵擋敵人了。既然他武功比不過荀伯業,則這口頭較技,情況亦難以改變,這等情勢,大是可慮!」

  但許無量面上卻泛起瀟逸的笑容,這又使王元度略感安慰,忖道:「莫非他真有嚴密防守之能麼?」

  要知口頭較技,看似是實際功力較強之人吃虧,其實不然。這是因為每個人所能想出的應變招數,都與他本身功力有關。例如只有一百斤氣力之人,決計不會想出須用兩百斤氣力才使得出的招數應敵。而功力高強之人,卻可以時時有奇招妙著,使對手艱於應付,一招失機,以後就再也無法平反敗局了。故此王元度才會十分耽心,又因那四招很可以克制對方鈸法的劍法,許無量已不能施展,自然更是吃虧。

  這時,雙方已同意一項限時辦法,每一招攻守都須在限定時間內說出。越到後來,時限越寬。假如過了千招,那時已是各創新招之時,便不必再加限制了。

  一些道童們迅快佈置,在窗下兩端多放了一張太師椅,相距只有六尺,雙方在椅上均可憑窗外望。

  窗外便是花木扶疏的院落,既清雅又幽靜。兩椅之間,一張長木几,當中放著一隻古鼎,鼎內已燃起名香,青煙一縷,裊繞空際。長几兩端各放著一甌香茗,伸手可及,以備說得口渴,可以隨手取飲,自然這已是二三百招後之事,其時雙方限時都加長,足有取茶飲用的空隙。

  許無量作出讓客的手勢,荀伯業走過去,在西首客位坐好。許無量從容入座,神態甚是悠閒鎮定。

  這許無量所表現的風度姿態,不但使一元教之人十分擔心,連荀伯業自以為操必勝之算的人,也大感威脅,甚是忌憚。

  兩人坐好之後,許無量微一頷首,靜室外立刻傳來清磬之聲,一下一下地敲著,每兩下恰是常人呼吸一次的時間。

  荀伯業輕咳兩聲,理一理喉嚨,才道:「萬花競豔。」

  許無量立時回了一句:「百鳥來朝。」

  荀伯業道:「探囊取物。」

  許無量道:「白猿獻果。」

  荀伯業冷冷一哂,道:「風馳雷奔。」

  許無量道:「浮生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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