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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錢萬貫道:「俗語有道是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我既不能立不世之功,博得青史留名,又不能在武林中憑仗武功壓倒天下群雄而名垂不朽,想來想去,唯有從『賭』之一途上發展。好在人生亦不過是一連串的大賭小賭,我縱是賭輸了也沒有什麼。」

  他又情不自禁地凝望住她,這是他活了四十年以來第一次被女性吸引。他的心情跟那十八九歲的少年初戀時並無二致,只不過他比較鎮靜從容,不像少年們那等緊張失措而已。

  他忽然想起一事,頓時顯得十分失望頹喪,默默的走了幾十步,還不開口。

  藍芳時問道:「你想起什麼事了?」

  錢萬貫囁嚅一下,道:「我若是坦白說出,只怕姑娘會見怪。」

  她搖搖頭,道:「不會,你儘管坦白說出,如若不說,我就當真怪你了。」

  錢萬貫似是受迫不過,道:「在下突然想到姑娘不但家世顯赫,而且才貌無雙,定必早已訂下親事,是以頓時大感消沉。」

  他把話說出之後,反而心情沉重,極是擔心對方會給他一個耳光或痛罵一頓。因為這話說得太坦率了,時間上似乎也過早了,試想人家訂過親事與他何干?何故會因此而消沉?豈不是等如已赤裸托出了愛慕之意?

  藍芳時不禁低頭垂眼,現出嬌羞之狀。她心中充滿了感激和快樂,只因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等含有愛情意味的言語,而說話之人又正是一個不凡之人。

  兩人默默走了十餘步,錢萬貫惶惑地道:「對不起,這一定是我的話使姑娘生氣了。」

  藍芳時既不回答,亦沒有一點表示。錢萬貫突然間豪情迸發,忖道:「我此生曾經經歷過各式各樣的豪賭,連性命也敢下注。難道在這個女孩子面前就失去了往昔雄風?不,我定要拿出賭徒本色,搏她一搏。」

  他立即恢復了賭徒的冷靜和機智,用局外人的眼光對這件事全盤加以考慮過。然後在一個轉角處伸手拉住她,兩人停下腳步,四面都寂靜無聲。

  他設法使她面對著自己,四目交投。過了片刻,藍芳時終於避開他的目光,輕輕的道:「你可是有什麼話想告訴我?」

  錢萬貫道:「不錯,有很多的話要說,可是現在卻說不出一句。」

  藍芳時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像火焰一般逼視著自己,以致渾身血液迅急奔流,腦子好像不大會思想。但她倔強的個性使她依然不肯就此投降,極力裝出平靜的樣子,道:「我一點也不在乎,你不說就算啦!」

  錢萬貫嘆一口氣,道:「假使現在不說,將來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藍芳時不禁生氣了,道:「我已經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在乎。」

  錢萬貫道:「你說第一次之時在下已聽清楚了,實在不必再說一遍。」他的口氣很輕鬆,但這句話卻十分鋒利,含蘊著許多意思。

  藍芳時陡地抬頭瞪視他,眼光中充滿了敵意,道:「你既是很不耐煩,為何還賴著不走?」她已經很客氣了,若是依她一向的為人,這話便該改為「你快給我滾」。

  殊不知錢萬貫一旦把這件事當作賭局處理,便冷靜無比。他已掌握住對方的情緒,這刻乃是故意使她生氣,以便察看她的真情。

  他立即裝出惶恐的表情,道:「在下此生從來不曾與異性打過交道,是以說的話大欠考慮,還望姑娘大度包涵,恕我唐突佳人之罪。」

  藍芳時一聽他竟是從未與女孩子說過話,可見得他不是風流濫情之輩,頓時回嗔作喜,道:「好吧,我這回不怪你,但你下次說話要小心一些,走吧!」

  錢萬貫道:「姑娘一直沒有問起在下何以在此處停步之故呢!」

  藍芳時哪知對方已從她的喜怒當中查出她的心意,而這時對方已展開了攻擊,還迷迷糊糊的問道:「是呀!這是什麼緣故?」

  錢萬貫面色一沉,嚴肅地道:「姑娘如若尚未訂下親事,在下打算央人向令尊求親。」

  她吃一驚,雙頰霎時都紅透了。她萬萬想不到這個心裏很中意的男人竟會拿婚事當面打商量,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當下感到一片昏沉,此是刺激過甚之故。

  錢萬貫咄咄逼人地又道:「姑娘請坦白告訴我,你到底訂了親事沒有?」

  她一點也不曉得該當如何對付這個奇怪而又可愛的人。

  這真是奇妙無比的變故,既甜蜜而又略帶辛辣。她做夢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錢萬貫會當面求婚,二十多年來的抑鬱頓時煙消霧散。她這時不但不能同情師父那憎恨男人的教訓,甚至覺得天下男人都很可愛。

  她搖搖頭表示尚未訂過親事,錢萬貫心中爆發出笑聲,忖道:「這一局我又贏了。」

  他一隻手抓住藍芳時的玉臂,另一隻手搭在她粉頸上,堅定地把她拉近自己,終於身軀互相碰觸到。

  身軀碰觸著的感覺,對他們兩個人都感到同樣的奇妙和刺激,緊接著不但是身體,連嘴唇也黏貼在一起,久久不曾分開。

  錢萬貫須得用點氣力抱住她,因為她連站都站不住了。幸虧這一點在錢萬貫這等內家高手全然不成問題,別說是個女孩子,即使是一頭大象他也抱得起。

  世上再沒有一件事物比「愛情」更迷人的了。藍芳時這一生自從懂事以來,一直都懷著仇恨世間一切的想法,這是由於她自小失去母親而後母對她很壞之故。其後,她拜在何心寒門下,她這個師父把天下男人都說得一錢不值,以致她也受到傳染,對男性甚是仇恨憎厭。

  她第一次對男性動心是王元度,不過當時形勢使他們不能繼續接觸,而如今王元度更成為她心中最恨之人,當然完全談不上愛情。

  是以在藍芳時而言,此是第一次真正接觸男人,也真正湧生出愛情,因而嘗到愛情的甜蜜的一面。

  錢萬貫亦是平生破題兒第一遭對女孩子動心,最幸運的是她接受了。在他的賭史上又加上一次空前的勝利紀錄。

  他們終於恢復理智,藍芳時嬌羞不勝,簡直不敢抬頭望他。

  錢萬貫柔聲道:「芳時,你願意嫁給我吧?可不許後悔。」

  藍芳時扭捏了半天,陡然間把師父諄諄叮囑的話都記起來了,心中大為驚惶,道:「你是不是在玩弄我?」

  錢萬貫失笑道:「別傻啦,憑你和令尊,誰敢玩弄你呢?除非是不要命了。」

  藍芳時清醒過來,腦中掠過許多舊事,同時想出一個方法,便道:「光是用嘴說可不行,我要用一把淬有劇毒的短劍抵住你的要穴,然後詢問你一些話。假使你沒有騙我,自然沒事,如若有一句虛言,我就取了你的性命。」

  錢萬貫這刻想不答應也不成,因為不答應的話分明是表示有假。雖然按道理縱是全無虛假,亦不能答應她這麼辦,試想情勢弄得如此危險,只要答錯一句話,或是略有誤會,豈不是白白送命?

  他一想就曉得無法推卻,無奈道:「好吧!你儘管問。」

  藍芳時取出一口一尺不到的短劍,先送到他眼前,但見鋒刃上現出藍汪汪的顏色,一望而知淬有劇毒,並且有一股腥氣撲入鼻中。

  她接著轉身向著他,彼此相隔只有兩尺,劍鋒抵住他胸口「紫宮穴」上。

  這時錢萬貫的性命已完全被她捏在掌中,若然藍芳時存心要取他性命的話,無論他用什麼身法手段,都難逃一死。

  藍芳時腦海中浮出王元度的影子,是以會想到錢萬貫如此對待她,可能又是藍明珠的唆使,使得玩弄過之後,對方一走了之,她則只好忍辱含恨而死。這個想法使她幾乎瘋狂起來,所以眼中射出冷酷可怕的光芒,她緩緩道:「你認識我的妹子麼?」錢萬貫出人意料之外地點點頭,表示認識藍明珠。

  藍芳時心中殺機更盛,冷冷道:「你如說不認識,我這柄毒刃此刻定必已刺入你的胸中了。」

  錢萬貫的江湖閱歷何等豐富,一則猜出這其中必有重大緣故,二則臨危不亂,依然保持鎮定和冷靜,他道:「大小姐這話似是含有莫大的深意,可惜鄙人愚魯,竟測度不出其中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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