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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這位美麗得異乎尋常的白衣姑娘,非常輕靈地,如同風中落花般冉冉飄飛過來,停在石軒中側邊丈許遠!

  現在一切都不會是假,這個正在吐納運息的俊美少年,正是石軒中。而在他身畔躺著的姑娘,便是易靜。

  瞬息間,這位白衣姑娘那凝結的表情消失了,代之的卻是一種深刻的哀愁,以及無盡的寂寞!

  易靜忽然張開眼睛,眼光正好落在那位白衣姑娘面上!她立刻驚訝得渾身一震,努力想坐起來看清楚。

  那位白衣姑娘倏然間不見影蹤,彷彿是化作一陣香風,隱沒在翠微山中!

  「朱玲?」易靜低低地叫起來,她想掙扎坐起來的心思已不成功。而且因為用力太過,忽地又昏迷過去。

  一切復歸於沉寂,石軒中正在緊要關頭,此刻雖然泰山在他面前崩坍,他也不會理睬。

  林間白影隱現一下,那位白衣姑娘又冉冉飛出來,仍然是站在石軒中側面。

  這位美麗得無法形容的白衣姑娘,正是名震江湖,玄陰教一鳳三鬼中的白鳳朱玲!她有點發痴地凝視著石軒中的側面,此刻他就像一尊塑像似的,眼皮輕垂,動也不動!

  「一個人在一生之中,決不能做錯一次!」她非常沉重地想,那顆心兒生像已經沉沒在幽冥深淵,「有些錯誤果真是這樣,一失足成千古恨,然後,再也不堪回首……」

  珠淚紛紛掉下來,滴落在雪白的羅襦上,很快便染濕了一大片!她已知道此生將永遠伴同那無邊的悲哀,默默地計算日子流逝!即使她由傾國紅顏而變成龍鍾老婦,這深邃的悲哀,再也不會離他而去!因此,她用力地凝瞧他的面貌,生像是努力地把這一切形相,鐫刻在心版上,天荒地老,也將不會湮忘!

  石軒中的身體較為鬆弛,朱玲知道他快要回醒,悲哀地嘆口氣,輕輕退回林中。她站在一顆粗大的松樹後面,不但身軀軟軟地挨在樹身上,連面孔也斜側地貼在樹身上。眼睛雖然閉著,然而一顆顆像寶石般的眼淚,一直不停地灑掉下來。

  她聽見石軒中親切地叫喚著易姊姊,易靜卻沒有回答。「她一定因我之出現而驚訝和妒嫉……」她直覺地想,「可是你又何必呢?一個勝利者,難道不能稍稍寬大一點?」

  她但覺自己非常軟弱,軟弱得甚至要她懇求易靜也可以,只要石軒中能夠冰釋誤會,知道她其後並沒有和西門漸真個成為夫婦,她可就滿足了!不管他還能夠和她重修舊好與否,只求誤會冰釋!

  的確一個人只能真正地戀愛一次,一種純真沒有條件的愛!往後,即使有真摯的愛情,卻已有了限度和條件。那種純真而沒有條件的愛,絕大多數是屬於初戀!

  朱玲雖然不明白這些理論,但她卻是身處其境的人,她在實際上非常瞭解這些,與及因這緣故而表現於行動!

  她甘冒大不韙而背叛師門,師父卻是天下武功最高強和勢力極大的玄陰教主鬼母冷婀。同時是個心腸如鐵,極為殘忍的人!她聽到那假扮石軒中而被囚在武昌大牢裏的消息,居然不怕洩露行藏,直奔武昌,引起一場大戰!

  這一段日子裏,她不單是寂寞和恐懼,而且非常惶恐和猜疑,這種混合的痛苦,即使是個鐵人,也將承受不了!種種辛酸往事,卻兜上她心頭,外面忽然沒有了聲息!

  她本已決心悄然遠颺,到那杳無人跡的深山大澤,或是天涯海角,不拘是什麼方式,了此殘生!然而此刻一覺察石軒中走了,禁不住痛哭失聲起來。

  她滿面淚痕地往外面一探頭,忽然和一對銳利明亮的眼光相遇,而且那眼光離她這麼近,她十分迷惘起來!

  石軒中雙手抱著易靜,因為看情形她再受不住任何震盪。

  打現在開始算起,即使他不休不歇,趕到南方海濱公孫先生隱居之所,也頂多剩下個把時辰!這些少的時間是必須要騰出來,因為可能公孫先生不在家裏,需要耽誤一些時間去尋他回來!

  因此石軒中心裏的焦急,可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然而當他謹慎地抱起易靜之時,忽然一棵松樹後面發出「嚶」的一聲!那聲音好熟,登時使他心弦大震,一飄身已落在松樹側邊,目光到處,不是朱玲還有誰人?

  四目交投,兩人都如受電觸。石軒中忽然忘掉她的薄情寡義,只願意從此一見,便永不離開!

  兩人凝視了片刻,朱玲微呻一聲,嬌軀搖搖欲倒!這突如其來的猛烈的心弦震盪,使她忍受不住,差點兒暈厥過去!

  石軒中下意識雙手微動,想把她扶住,馬上發覺了手上的易靜,垂危待救!同時他也注意到她滿面淚痕,與及搖搖欲倒那種楚楚可憐的樣子!

  許多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這個曾經極其殘酷地使他心碎的人,立地又勾起妒恨之火!他冷冷哼一聲,聲音冰冷得宛如在地獄裏發出來!

  「這賤人早已瞧見我了!」他想,「可是她不敢驚動我,這是為什麼啊?」

  他幾乎想大叫起來,腦海中忽然閃過厲魄西門漸那副猙獰醜惡的面容。跟著又閃過她滿頭珠翠,羞愧痛苦的面容。這些面容都是當日他在碧雞山上,闖入玄陰教主壇時所遺留在心中的!那時候,整個廳堂裏喜氣洋洋,賀客滿堂,到處張燈掛綵……

  「她焉敢驚動於我?」他極為憤恨地想,「既然已經嫁給那醜鬼,難道我還肯理睬她?嘿嘿……」

  他在心中冷笑著,忽然一幅景象掠過腦海,那是在一間佈置一新的華麗房間中,紅燭高燒,羅帳低垂。床柱上的銀鉤亂響,床前擺著兩對鞋,一雙是西門漸的,另一雙便是她的!那顆心幾乎要炸裂了,因此他趕快移開眼光。

  朱玲幸而一隻手勾住樹身,因此終於沒有倒下。她的眼光一徑停留在他的面上。

  她瞧見他曾閃過深情的一瞥,然後,便儘是流露出她所害怕的情緒!太多的話與及驚慌,使她反而說不出半句話。他的冷哼之聲,生像極鋒銳勁急的長箭,深深扎穿她的心兒!

  她寧願立刻死掉,也不要看見他這種恨毒的眼光,如今她已失去任何信心,一點也不相信即使自己說出沒有嫁給西門漸的內情,他會原諒她的過失!因此現在說與不說,好像已無關重要,只要他稍為好一點地看看她,那就夠了!

  她在心裏哀哀叫道:「石哥哥請你別那樣子看我,別那樣子看我啊……只要你稍為垂憐,不論是罵我,抑是對我嘆口氣!然後,憐憫地看我一眼,那樣……我這一生縱然孤獨寂寞,可是已經滿足了,再也不要求些什麼……」

  石軒中恨恨一跺腳,一言不發,忽然轉身飛起。朱玲猛地撲出來,其快如風,然而石軒中比她更快,早已出去四五尺之多。

  眼見石軒中抱著易靜,一掠數丈,宛如駕風飛去。不禁失聲淒然一叫:「石哥哥,請等一等……」

  石軒中聽得清楚,心頭一震,那口真氣差點兒散了。他在半空中一回頭,只見朱玲站在草坪上,可憐無告地伸出兩手,作出挽留他的樣子。縞衣勝雪,人比花嬌,猶自可以看見她面上閃閃有光的淚痕!

  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忘不了這景象,快樂的時光,容易消逝!快樂的景象,也同樣易被遺忘!只有迴腸蕩氣的一刻,淒豔動心的一瞥,永誌難忘!

  他趕緊掉轉頭,因為他也非常激動,是酸是苦?是妒是憐?自家也攪不清楚,俊眼竟也熱淚盈眶!有誰能夠忍得住悲傷?當他知道「幸福」已永遠棄他而去!

  若不是易靜命在垂危,使得他抽不出一點時間的話。只要他再回一次頭,準保會回身去跟她廝見。他會知道他的妒恨乃是多餘,而朱玲也會發覺石軒中仍然是那麼傾心熱愛著她!

  如今當面錯過,時乎時乎不再來,什麼時候才再獲得相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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