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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終於石軒中起來了,睡了一覺之後,精神煥發,那些不可解的難題,再不那樣地無望。最低限度,也可以設法尋求一下答案,而他根本未曾去嘗試過解答。

  早餐之後,石軒中獨個兒在房中練功。一直到午飯時,劉國梁自己逛完回來,石軒中也恰好練完功。

  他的神采是這麼煥發,和前些日子簡直換了一個人,劉國梁禁不住對他說了。

  石軒中應道:「是的,我也覺得好得多了,大約這刻已痊癒了八九分。」

  劉國梁不知他所謂「痊癒」,是指的什麼。隨口問一句,可是石軒中哪肯解釋,僅是含糊以應。

  兩人飯後,往著名的西山八大處玩賞風景,這時已屆寒冬,除了雪景之外,再沒有什麼看頭。

  劉國梁直想著回店,因為他覺得郊外實在太冷了,寒風撲面,就跟利刃一樣,不但是冷而且疼。

  石軒中可沒有感覺到,在他這種身懷絕頂武功之人,寒暑並沒有什麼影響。他不願意回到店中,因為那斗室不但把他的身軀禁錮住,連心靈思想也受到拘束,他情願無目的地閒蕩。

  可是他終於急急忙忙地回去,那是他發現了德貝勒和孫懷玉也到郊外賞雪。他不想跟他們見面,故此閃縮地回去。

  晚上華燈初上,他和劉國梁便一齊去訪尋那改名為江萍的淨因小尼。

  劉國梁已打聽得道路甚熟,帶著石軒中,左彎右轉,到了一處地方。石軒中不必細瞧,也可感覺出便是那種地方。華燈之下,他們置身在黛綠群中。劉國梁以靈敏的感覺,立刻感出這裏面沒有她。

  石軒中掏出一錠銀子賞了,便待離開。那個夥計攔住道:「兩位大爺眼光真好,這麼多的姑娘都瞧不在眼內,大概是早知道另有一位姑娘,敢是衝著她來的麼?」

  劉國梁含糊「哼」了一聲。那伙計拈拈手中的銀子,堆起滿面笑容,道:「若不是大爺們出手闊綽,小的也不會多嘴。只因那江萍姑娘,這幾天身子不好,沒有接客,可是,只要大爺們……嘻、嘻……」

  劉國梁猛烈地震動一下,不會動彈。石軒中再掏出銀子,賞給那伙計。於是,那伙計打拱作揖地將他們請進內院。

  這後面有座小樓,夥計指指樓上,道:「她就在上面,小的先命她打扮好迎接兩位大爺……」當下他們同上小樓,先在外面坐著等候。

  隔了片刻,那伙計出來,向他們賠笑一番,這才下樓去著人準備酒菜。另有小鬟出來招呼客人。

  石軒中見劉國梁的模樣,似乎要衝進去光景。他本來要先走一步。但忽然想到萬一不是她時,劉國梁可能會發狂。而且,此刻他已奮振雄心,打算重露頭角。便不作迴避的打算!

  再過了片刻,房門上珠簾一響,兩人都同時轉眸注目,只見人影未現,香風先送。

  劉國梁已經站起身,石軒中也閉口無語。

  終於倩影裊裊,走出簾外。石軒中定睛覷看,只見一位麗人,纖腰如楊柳一捻,迎風搖擺。眉染春山,臉勻丹暈,珠翠滿頭,容光豔豔。那還是昔日匆匆一見的小尼姑淨因。卻看劉國梁已呆在那兒,輕輕叫道:「萍妹妹,萍妹妹……」

  那麗人一雙眸子,先拂過石軒中臉上。她的眼光立刻被這位俊逸照人的美少年所吸引住。停了一刻,輕輕「啊」了一聲。

  劉國梁猛可上前,大聲道:「萍妹妹,我在這兒呢……」她的眼光一掠,忽然失聲,嬌軀一擺,似是傾仆模樣。

  劉國樑上前將她摟在懷中,一時兩人喁喁切切,竟不知是哭是笑!

  石軒中負手轉身,踱出樓外欄杆邊,憑欄下望。他的眼光雖然在華燈人影中巡逡往來。但他的心緒卻遙飛天外,他眼見兩個情真意切的人,終於會面而摟抱在一起。那是十分令人興奮的一幕,然而,適巧他是「傷心人別有懷抱」,是以不能卒睹,也不肯打擾他們,於是悄悄退出樓外。一方面為了自身的落寞孤伶而嘆息,一方面也為了江萍,這昔日的小尼姑,變化得如此巨大而驚詫慨嘆!若是在街上走動而碰見時,一定無法認出便是那個小尼姑。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覺得這是應該離開之時,猛覺香風暗襲,步聲在背後停住。他回轉頭,只見她站在身後,劉國梁卻站得更後一點。

  她道:「鍾相公義薄雲天,賤妾感激之心,難以言表……」

  他擺擺手截住她下面的話,道:「你別再提了!我可真怕這一套!對了,我這就得走啦!」

  她深深萬福,再道:「此間不便跪拜相謝,鍾相公萬請海涵。可是……賤妾但覺鍾相公面善得很,似是當日賤妾所曾遇見的一位相公。那時候,不僅他一個人,而是偕同一位極美麗的姑娘,那位姑娘還在病著呢。」

  石軒中劍眉軒飛,道:「那位相公叫什麼名字,那位姑娘長得可漂亮?」

  他也不知道自家為何要多問這兩句,僅是下意識有這麼的衝動,於是他便問了。

  江萍道:「那位相公名叫石軒中,乃是武林中的英雄人物!至於那位姑娘,賤妾也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朱玲,長得太美麗了,就像天上的仙子般一呀,鍾相公,你怎樣了?」

  石軒中臉色倏青倏白,他極願意別人提起朱玲,因為他是這麼久未曾提起過她的名字。然而,此刻當真觸思起她時,卻又心中難受得緊。他嘆口氣,道:「我便是石軒中,方今天下,只有你知道我還活著!」

  但他立刻又記起雪山鵰鄧牧的義女李蕊珠來。這位曾經為他掩飾行蹤的美麗少女,也知道他當日未曾死在鬼母杖下!

  他又輕輕嘆息道:「此事你不必謝我,我反而要向你道歉,雖然這種事並非道歉便可以算事!但教我怎樣說才好呢?當日我一聽國梁提起是你,心中便大為負疚,雖然認真說起來,她的行為我不願為她負責。可是,終究因你救了我,才能夠活命至今,留下你那方面的後患,是以我甚為負疚!國梁不知此事,還以為我仗義助他,其實呢,慚愧得很,但願你別記掛在心頭,我是願意盡力彌補那罪過,倘若在我能力辦得到的範圍之內。你切須直言,看看我可以彌補不?」

  江萍苦笑一聲,道:「石相公你如今不必自苦,賤妾生不逢辰,命途多舛,卻是早已注定的。本來賤妾有時候會恨當時救了相公。可是後來一想,雖然當時沒有什麼變故,但焉知稍為長大,不會遭那妖道淫辱!結局都是一樣,倒不如漂泊江湖,希冀能夠碰到一位如意郎君,廝守終生。賤妾的確要多謝相公,肯仗義把國梁帶到京師!剛才聽國梁說,若果不是相公援手,恐怕不久也得變作餓殍!」

  石軒中側目一顧,見劉國梁站向一旁,並不過來聽他們說話。當下道:「國梁是個好人,將來可全賴你扶持了!我不知這裏的規矩如何,你和國梁商量一下,看看要多少銀子才能跳出火坑。銀子我這兒有,儘管來拿,對了,還有一樁,你怎會知道她的名字?」

  江萍悄聲道:「賤妾自從到了京城,所接的客人,幹甚麼的都有。有一位乃是大內效力的侍衛大人,有一次和朋友們來喝酒,談話中提起相公你與那位姑娘,是以賤妾知道。」

  石軒中「哦」了一聲,追問那侍衛大人的名字,卻得知是姓包名季生,外號紫旋風。他禁不住劍眉斜飛,心中大動。暗自想道:「這姓包的不是當日和那古治到萬柳莊李家去的麼?我正因不知古治下落而頭痛,或許從他身上,可以探查出來!」當下也悄聲道:「這個人我知道,我另有一樁事,想由他身上查明,你可知他的住址?」

  江萍更加低聲道:「不敢相瞞相公,賤妾因得妖尼傳授了一些房中秘技,是以能顛倒眾生。這位包大人當初著實迷戀賤妾,藉著官家勢力,將賤妾強行包住,差不多有個多月之久,才因事離開京城。賤妾也就回到這裏重操賤業。那時候,他有一幢房子是在外城石馬胡同中。如今可不知還在那兒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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