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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他隨便地和站起的四人行禮,便滿面堆笑地往梁士倫旁邊落座,說起梁母如何思念他,硬要他帶了家人來此等候……正說之間,忽聽一聲極為清脆響聲,一粒白光,滴溜溜滾向于師爺腳下。

  于師爺彎腰拾起來,托在掌中,細細看幾眼,面上掠過陰晴不定之色,詐笑道:「啊!好大的明珠,是哪一位的?」

  德貝勒身畔的美妓已離座到他身邊,媚笑道:「是這位老爺賞給奴家的……」纖指指向德貝勒一下,便要從于師爺掌中取回那顆明珠。

  于師爺一縮手,不讓她拿回,把那顆明珠湊到眼前,再三細看,直到確定這顆珠子不是贗品,才乾笑數聲,還給那美妓。

  那美妓並不回德貝勒身畔,卻在于師爺旁邊坐下,慇勤地替他斟酒布菜。那廂德貝勒如釋重負地自個兒喝了大半杯,輕鬆地向孫懷玉笑一下,彷彿十分滿意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庸俗美妓的纏擾。

  于師爺一改輕慢態度,舉杯向三人邀飲,然後拈杯道:「金兄從京中來,想是金恆昌一家的……」原來金恆昌乃京中第一家老銀號,富甲天下,于師爺見德貝勒出手便是這麼一顆光華瑩瑩的明珠,又是金姓,除了是金恆昌的闊少,誰能辦得到?

  德貝勒微笑道:「金恆昌麼?在下只沾上一點兒,並非一家……」于師爺不覺驚訝地回瞧梁士倫一眼。

  忽地絃索俱寂,眾人詫異顧看時,院中已出現了一個麗人,微微欹扶在一個小丫鬟肩上,但見她雲鬟霧鬂,膚色如雪,豔中又有點清冷之意,面上微透出病容,嬌喘未定。

  梁士倫首先喝叫道:「喂,你站在那兒幹嗎?要等本公子扶你入席麼?」

  德貝勒不禁悄聲讚道:「好一個豔秋,人如其名,你……咦……」他側頭看時,只見孫懷玉將臉掉轉,不去看那豔秋。

  這時席上只有德貝勒和徐元盛是孤身危坐。豔秋向席上行個禮後,便來到德貝勒旁邊。梁士倫還在使性子道:「算你知機,沒敢不來,否則……哼……」

  豔秋眼紅欲暈,低聲答道:「梁公子見召,賤妾豈敢違命,只因身子倦怠,故此遲了一點,請公子見諒……」

  梁士倫沒有再說,只在鼻孔中重重哼一下。德貝勒再也禁不住,厭惡地瞧他一眼,嘴角泛起輕蔑之意。于師爺看在眼中,微微作色,如有所悟地點頭。

  豔秋隔坐便是孫懷玉,他哪裏躲得過,席畔樂聲齊起,席上觥籌交錯間,他騫然回面,向豔秋含笑點頭。豔秋愣了一下,口中輕輕「嘹」地叫出來。孫懷玉向她打個眼色,微微搖頭。她回顧德貝勒一眼,只見他也是含笑點頭。上座梁公子叫道:「豔秋,快唱一支小曲,給我們下酒。」

  豔秋此時恍如不聞,悄悄狠聲道:「原來有孫公子做靠山,怪不得定要賤妾來這兒啦……」

  孫懷玉不答這碴兒,卻道:「梁公子要你唱呢,等會再說話……」

  梁士倫驀然一拍桌子,怒道:「喂,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于師爺忽然暗中向他使個眼色,大聲笑道:「梁公子你別急,豔秋剛剛來,倒是先叫小丁香唱才公道呀……」

  梁士倫不解他的眼色何意,仍然盛氣道:「本公子的話,她敢不聽……」

  這時,樂聲悠揚,他們說話不免提高嗓子,忽地音響俱絕,院中一個粗豪口音接口道:「原來你便是無惡不作的梁公子,閻王爺要見你哩!」

  眾人一齊聞聲驚顧,只見院中站著一人,蜂腰熊背,十分雄壯,年紀甚輕,大約在二十上下,背上斜挎寶劍,黃色的絲穗垂下,微微搖動。

  席邊的家丁們紛紛喝叫,衝將過去,那雄壯少年神色不變,忽然抬手,一點白光,疾射上坐的梁士倫,徐元盛在側早有準備,伸手一抄,把那點白光接住,原來是支普通的鋼鏢。

  那些家丁衝到少年身旁,掄拳舉掌,想把這少年打倒捆住。只見這少年雙臂平伸,驀地一分,六七名家丁,全都像是稻草扎的人似的,向兩邊直摜出去,「叭噠」之聲,響個不住,都爬不起來,有些碰在牆上的,頭也撞破了,屈軍和徐元盛一齊站起身,只見跨院正對這面的牆頭上,刀光一閃,有人喊道:「小爺,那矮子便是伸手管閒事的……」話聲中,跨院木門「隆」的一響,另有一個持刀漢子,將木門關閉,抱刀守著。

  雄壯少年翻腕撤下背上寶劍,嗆地微響,銀光耀眼生纈。德貝勒微微笑道:「好劍,屈兄要小心……」

  那少年劍尖一指屈軍,冷冷道:「為紂助虐的狗腿,小爺先打發你上路,報上萬兒來……」

  屈軍久經大敵,見這少年口吻雖是粗豪,可是眼光陰鷙,手中寶劍竟是指名索敵,隨便揮點,卻是劍尖微翹,勢蓄不盡,必定飽受名家熏陶,而且是以毒辣見長。哪敢輕視,面色沉凝地道:「視尊駕藏姓匿名,反來問我?」話聲甫歇,席上「砰叭」一響,閃眼看時,原來梁士倫見那些家人被這少年一下子都弄倒,牆頭和院門還有持刀大漢,他在峨嵋山麓,已是驚弓之鳥,此刻見這威勢,而屈徐兩人面色又十分沉重,驚慌之下,竟掉在席下地上。于師爺忙把他扯起來,可是于師爺的手也是顫抖不休,顯然這個滿腹鬼計的師爺,已知來者不善,也有驚惶。

  雄壯少年哈哈一笑,嘲道:「未輪到你這小狗哩,且看看熱鬧不遲……」他再笑了兩聲,凝目注視屈軍道:「少年出道未久,但江湖人稱魔劍,狗腿來試試便知……」

  徐元盛雙目大張,道:「你是魔劍鄭敖?屈兄,他是鬼影子洪都唯一傳人……」

  屈軍詫道:「鬼影子洪都?他不是使劍的呀?」

  魔劍鄭敖肩頭微動處,身形宛如鬼魅飄遊,眨眼間已到了廳內,劍尖一伸,剛好沾著桌沿。同一時間,德貝勒已持箸夾菜,那雙筷尖正點在菜盤中,只見魔劍鄭敖那柄銀光閃閃的寶劍,劍身大顫,發出刺耳難聽的「嗡嗡」之聲,席上碟碗筷等都震跳起來,但那張桌子卻紋絲不動。小閻羅屈軍和徐元盛是行家,各各大吃一驚,想不到這魔劍鄭敖年紀輕輕,竟有如是內力造詣,而虧得德貝勒也是身負絕技,用一雙筷子,定住桌子,否則整張桌子,早隨劍尖起處,飛上半空了。小閻羅屈軍更知道其中奧妙,即使以他的金剛散手力量雄渾絕倫,但如換了他去按住桌子,恐怕徒然將桌子按坍一半,而其餘的仍會被鄭敖的魔劍挑起。同時德貝勒只因內力造詣比之鄭敖僅勝一點,故此桌子杯箸禁制不住,仍然震跳。徐元盛不料這外表淳和的德貝勒,竟然是內家好手,暗中大嗟自己竟看走了眼。

  魔劍鄭敖膽色陡變,瞪了德貝勒一眼,劍尖驀然一送,只見那桌子直滑開去,那方向是朝梁士倫撞去,這一下要撞上,梁士倫非立刻胸骨斷盡而死不可。小閻羅屈軍吃一驚,一手急按桌面,哪知力量大了一點,「叭」的大響一聲,那堅木桌子已坍了一角。席上的女人們都嚇得驚叫連聲。

  那桌子不過滑了大半尺左右,便不動了,魔劍鄭敖神色已無起初狂傲,斂容抽劍,後退三步。小閻羅屈軍離座出來,鄭敖又撤後兩步,留出空地,冷冷道:「好掌力,卻難為了桌子……」

  屈軍知他嘲自己的掌力能發不能收,以剛硬而見絀,也道:「砍磚頭的朋友,不必充好漢,待屈爺見識見識你的魔劍……」

  魔劍鄭敖不知他說砍磚頭是什麼意思,原來這鄭敖乃是鬼影子洪都十年前收的弟子,天資絕佳。那鬼影子洪都乃是骷髏黨為首的老大骷髏鞭葉山的師叔祖,在綠林中輩份甚高,二十年前被兩湖武林中人,糾眾比藝,洪都被衡山猿長老在十五招時,摔了個大觔斗,仗著輕功絕妙,倏忽隱退,從此匿居武陵山野嶺之中。十年前,綠林怪客萬里飛虹尉遲跋忽然攜一幼兒尋他,那萬里飛虹尉遲跋比他更高一輩,一生獨來獨往,以劍法詭秘馳譽天下,曾和碧螺島主于叔初交手,劇戰三晝夜之後,以半招落敗,從此永絕於江湖。

  據尉遲跋說,當他經過常德附近一個河汊子之時,見有兩人將此孩推入水中,是他將孩救起,並向那兩人拷問來歷之後,用陰毒的手法點了穴道,估量那兩人一返到家裏,立刻氣絕身死。他見這小孩資質絕佳,除了將昔年分到的石螭丹剖開一半,賜此孩服下,以便驅退水寒,凝固髓氣之外,並攜來尋鬼影子洪都,因洪都所練的內功,乃得自武當正宗。

  鬼影子洪都當然不會違拗,便將這小孩收為弟子,悉心傳授,另外又由萬里飛虹尉遲跋傳授劍法,這一來,連鬼影子也練了一手好劍法。這小孩便是去年出世江湖的魔劍鄭敖。他受這兩名綠林高手調教出來,又服過靈藥,身手焉會凡庸。故此只露面不久,魔劍兩字早傳遍南方武林了。

  這次為了湖廣著名老捕頭湯霖二次出山,將骷髏黨首葉山逮住,嚴密鎖在武昌大獄死牢之中,骷髏黨又在峨嵋山失敗,便去請老前輩鬼影子洪都相助。魔劍鄭敖聞訊趕來,他不單為了此事,另外尚有他故。才一到常德,便直由兩名骷髏黨得力黨徒帶來此店。他心高氣傲,以為憑自己身手,那些武師還不是劍到伏誅,誰知天外有天,碰到此生第一次的硬敵。不過,他另有所恃,並未曾氣餒。

  牆頭上持刀漢子叫道:「矮子,磚頭是大爺砍的,你待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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