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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右邊最後的房中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清楚地道:「無垢你進來吧!」

  陰無垢依言走過去,推門進房,只見這淨室中四壁蕭然,全無一物裝飾,最內有一張粗木榻,一個老和尚,盤膝坐在榻上厚蒲團上。

  她走到老和尚面前,行過禮後,老和尚指著木榻道:「無垢,你坐下來說話!」無垢依言坐下。

  這位圓法老和尚朽寂的面容上,浮起一點生氣,眼光憐愛地落在陰無垢身上,打量了半刻,他忽然不悅地道:「無垢,你怎麼已經破身了?難道你是使用……」

  陰無垢吃一驚,卻撒嬌似地扭一下身軀,道:「我沒使用什麼,但我……我是喜歡那人!」

  老和尚微笑一下,問道:「那人是誰?你幾時喜歡他的?上個月你來的時候,沒有聽你提起過呀?」

  陰無垢低下頭,輕聲而急速地將司弟加來歷簡略經過說出來,最後道:「我聽火狐崔偉說起有個根骨極佳的徒弟,當時便想到找他做你的替身,哪知……」

  老和尚又微笑一下,但跟著嘆一口氣,無垢道:「那麼……禪師,母親還有得救麼?」

  書中交代,這位圓法老禪師乃是峨嵋中的前輩人物,比當今峨嵋派掌教太清真人還要高出一輩,和峨嵋三老竟是同輩,當年峨嵋三老的小師弟玉尺仙童因受不住陰棠姹女迷魂大法而失身,終於自戕而死之後,這位圓法禪師,乃是峨嵋諸寺俱都稱崇的有道高僧,定力深湛,佛法深微。其時他得聞此消息,便向苦庵青大師緩頰,不要誅戮陰棠,由他以身試魔,倘若陰棠的魔法無功,尚可挽回天心,使她皈依正法,倘若他也失敗了,那麼只好讓陰棠到人間應劫。

  三日三夜之後,這位謹嚴的禪師終於也墜入色劫,於是在陰棠下山之後,他便自行宮刑而隱居於金頂別院。他本是童身入道,那數十年積聚之功非同小可,陰棠當時姹女迷魂大法未曾練到家,無法閉住陰道,於是便受了孕,生下陰無垢這個女兒。這事在圓法禪師的意料之中,故此當陰無垢離開黑甸砦,到峨嵋找他之時,便知道她是自己嫡親的女兒。

  陰無垢問了這句話,圓法老禪師沒有回答,她不覺焦憂地道:「母親常常提起,只有你能夠替她挽回劫運,可是你卻要找替身,條件又嚴格,我到哪裏去找呀?禪師你分明是記恨母親之仇,不肯救她!」

  圓法老和尚道:「唉!好孩子你不知底細,我且說點給你聽。我自從退居此間,日夕除了修持佛家大乘功夫之外,還不時煉那佛門降魔大法,可是以你母親的道行,除非將她形神誅戮以外,如要破那『姹女迷魂大法』,我佛門弟子只能如金剛趺坐,不為魔擾,一直到她魔法無功,元神消耗,反而為魔法所侵,自焚而死之外,並無別法。我自從你來之後,便為你的緣故,靜中默察過你母親的劫數,果然是在最近降臨,於是我又為你之故,想得一個下策,要你找個有根骨的少年,由我附佛心於他身上,待你母親施展姹女大法之時,在那銷魂蝕骨之際,破解魔法,但成功與否,卻說不定,成固然好,失敗則我必施展降魔大法,鬧個玉石俱焚,你母和我死也不打緊,那少年卻太無辜,不是我佛捨身為人的意思。不過你苦苦哀求,我只好命你姑且去找找看,可是現在你應該明白天心如此,縱使你找到一個有關係的少年,肯冒險去黑甸砦,但你又情網自陷,功敗垂成,看來你母在這數天之內,必定遭天劫誅戮了!」

  陰無垢不服氣道:「爹……禪師你打誑語,為什麼你不肯親自去黑甸砦呢?分明是記恨母親,不肯見她一面!」

  「你問得好,我再告訴你,我在當年失墜魔劫之時,事後便自腐下體,如今即使我去,又當得什麼用處?我修持了近百年,焉能對你打誑語?」

  「那麼……禪師你教我一些法兒,讓我助母親抗過天劫,再慢慢想辦法!」

  圓法老禪師緩緩笑一下,道:「剛才你來之時,已有人下了峨嵋山,那人便是你母親的天劫了,我可沒有辦法相救……」

  「什麼?那人是誰?禪師你認識他麼?」

  「他臨動身的時候,曾來這裏盤桓了一刻,所以我才得知,我怎不認識他!」老和尚歇了一下,繼續道:「他便是峨嵋三老中,碩果僅存的赤陽子,當年他的小師弟玉尺仙童自戕之後,他本有報仇之意,後來見我也失敗了,便打消了輕舉妄動之意。要知赤陽子的武功是峨嵋三老中最出色的一個,連苦庵青大師也讓他一點兒,可是武功到底不能抵敵妖法,況且我曾和青大師約定,若我失敗,便讓你母下山應劫,故此他沒有動手。我知道當時若動手,你母一定難逃公道。因為那時她的邪術未精,青大師道力深湛,自有制克她之道,再加上赤陽子,她焉能逃得性命?及至青大師寂滅之時,曾托赤陽子代她屆時清算孽徒惡孽,那時赤陽子已因江南一位高僧指點,入了沙門,允諾青大師所托之後,便在峨嵋最高的金頂,一個崖洞之內,閉關面壁。今日功行圓滿,開關下山,經過我這裏,進來探我,看來已非昔比,料那降魔功夫比我強勝百倍。他一到黑甸砦,你母便難逃公道了,我有什麼辦法挽救呢?」

  陰無垢聽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掉下來,一面抹淚,一面哽咽道:「禪師你好狠心,你不會替母親求情麼?還跟我轉彎抹角地說風涼話,要是母親遭了赤陽子的毒手,我拚他不過,也要死在你跟前……」

  「咄!無垢好生無狀,我替你母說情,誰替被你母害死的那些冤魂說情?赤陽子是前輩高僧,怎許你直呼不諱!我老和尚被你這冤孽誤卻許多功夫,七情六慾紛沓而來,還待怎的?」

  陰無垢愣了一下,抬眼望時,老和尚已闔垂眼簾,面容寂滅,那光景就像迅雷轟頂也不會動彈一下。她絕望地「哇」的一聲哭出來,站起身掩面踉蹌地走出房間,一腳碰在門口地下的石框上,絆倒在門外。

  老和尚嘆一口氣,睜開眼睛,柔和地叫道:「無垢,好孩子你回來……」

  無垢出乎意料地驚愕一下,縱身便飛回榻上,安安穩穩地坐在老和尚身畔,伸手扯著老和尚的寬大衣袖,叫道:「爹……你叫我回來?……」

  老和尚道:「莫扯,我的衣袖不牢固,穿了幾十年,哪禁你肚掛腸牽地亂扯!」

  無垢搖擺一下身軀,撒嬌地道:「我不管也不懂你的謎語,要是扯破了,無垢替你縫補,到底母親的事怎麼辦呀?」

  老和尚道:「除了拿我這塊老面皮去丟人,有什麼辦法呀?若不是赤陽子,真會誤會我跟你母親到底有檔子什麼事兒哪!唉,只是苦了孩子你……」

  無垢眼角又潮潤了,她覺得在老和尚那朽寂死灰似的臉容上,輕忽地閃現出慈愛的光輝,竟比世上任何圖畫都要美麗。在她眼中,這個枯木的老和尚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可愛和漂亮!她低下頭,挨在老和尚瘦削的手掌背,輕輕地摩擦和吻著。

  過了好一會,老和尚悄聲道:「孩子你耽延我正果十五年,老和尚自家無法超度,你且起來,趕快去辦正事吧!」他話中隱含禪機,但無垢卻聽不懂。

  陰無垢辭別過圓法老和尚,復又匆匆下山。這次她走得更快了,雖是在大白天裏,她依然施展開腳程,再不管遠處訝異地眺望她的路人們,自個兒急急飛馳。老和尚限她三天之內,趕回黑甸砦,故此她經過猛家寨之時,連望也不敢去望一眼,生怕自個兒不自覺地走進猛家寨去……

  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分,她不歇地趕回黑甸砦,當她走入砦門之時,渾身的疲乏立刻消失,一徑走向石堡。那石堡和往常一般安靜,看來並沒有什麼事發生,她不解地忖道:「真奇怪,這兒為什麼這樣安靜啊!要是赤陽子前輩已經到了,該鬧個天翻地覆才對呀!」

  守在堡門的苗人,見她回來,都向她行禮,她眼角掃處,只見堡內升起一面三角的小紅旗,那是表示圍繞堡內一週的方場中,禁止通行,因為這石堡內一共豢養了六條惡犬,此刻已放出來巡邏,又瞥見屋中箭孔鏃光閃閃,敢情已埋伏好長弩勁箭,以待敵人。

  她是仙娘陰棠的女兒,雖然自己離開石堡,但陰棠並無下令要擒捉她,故此她能夠一如舊貫地走進堡中。迎面遇著兩個漢人,乃是榴花的爪牙蒼背狼關平,粉面金剛張均。兩人一見她裊裊走來,連忙迎上來,笑嘻嘻地向她行禮。她噁心地白他們一眼,尤其那粉面金剛張均,魁梧的身材上擺著一顆細小不稱的腦袋,雖然白素素的臉孔,算得上漂亮,但神態淫邪做作,惹人反感。

  粉面金剛張均搶著道:「陰姑娘,你回來得正好,榴花姑娘傳令全堡戒備,竟不知究有何故!」

  「榴花姑娘自己匆匆回到禁院,所有的姑娘們都在禁院中,不能出來。不過這是午間的事了!」

  無垢吃一驚,玉手揚處,打出一股掌風,將兩人從當中盪開,自己邁步便走。

  在堡中央那座高樓後,一座大院子,房屋錯落建立,形勢詭異。這兒便是所謂禁院,堡中男人都不許進內,除了那些拚命的壯男。上章提過火狐崔偉在堡中失手被擒,便是在禁院的複道中,讓陰棠發覺而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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