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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八回 枉拋心力 等閒歲月 略試機謀 幻境天香

  且說石軒中和老漁夫兩人,定睛看清楚那尾紅色大鯉魚時,都禁不住驚異得叫起來,原來那尾大鯉,腹部露出一條四五尺的大縫,尚有些腸臟流出來。漁人急不迭走過去,俯首觀察。

  石軒中也走近去,見那漁人兩隻手在那些殘餘腸臟間亂摸一氣,也不嫌污穢。便問道:「老丈,你找什麼?這魚怎會被剖開肚腹的?」

  那漁人像聽不到他的話,仍然在那堆腸臟間亂翻,甚至撐開魚腹去看和摸索。良久,漁人失望地立將起來,回首瞪著石軒中,滿面怒容。

  石軒中見他發怒得想打人模樣,不覺退了一步。那漁人到底沒有動手,倏然俯身揪住那尾大鯉魚的鰭,恨恨地大叫一聲,身形一轉,兩臂揚處,那尾大鯉魚憑空飛起,「撲通」一聲掉在江中。那漁人驀然又狂笑連聲,仰天厲叫道:「憒憒蒼天呀!我十年心血,付諸流水……咳!今古興亡皆氣運,我胡為乎泥塗中?……胡為乎泥塗中……」

  漁人一面嘶聲大叫,一面又狂笑著,竟沿著江邊一路走去。石軒中張目結舌,呆立在那裏,目送這漁人發狂般走了。過了好一刻,那漁人已不見蹤跡,笑聲叫聲也聽不到了。

  他如在夢中醒來,低頭看看地上,殘斷的腸臟弄污了一大片沙地,腥氣刺鼻。他茫茫然移步離開,走到那匹馬處,一手牽了韁繩,便向那黃土莊走去。

  不久,走到黃土莊,只見四五個小孩在一處玩耍。他四目張望,見沒有別的人,只好走到那群小孩處,問道:「小弟弟們,你們可知愚叟公孫璞的住處?」

  一個年紀最大的抬頭道:「你找誰呀?」

  石軒中又說一遍,那孩子搖頭茫然。石軒中盡其所能,問了許久,還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不問他們。自個兒牽著馬,一直向莊裏走去。

  轉過一處短垣,忽見前面一片園子,園中花木扶疏,叢樹掩映,還有好些嵯峨怪石,植立其間,一眼望去,頗饒園林佳趣。他停步想道:「看這園的佈置,普通鄉人哪能有此,相信就是愚叟公孫璞的居處了。」於是牽著馬,沿著這園子外面的竹籬笆,一路走著,忽見園中有一座八角茅亭,相距不過四五丈遠,一個穿著素色衣裳的少女,坐在亭中的石墩上,面向著這邊。

  石軒中躊躇一下,便痰咳一聲,待那少女抬眼望來時,便提高聲音說道:「姑娘請了,在下欲拜見公孫老丈,未知如何走法,還請姑娘見示,指點明路!」他不知如何稱呼那愚叟公孫璞,自己忖想這公孫璞年紀一定很大,稱之為老丈,決錯不了,便這樣說了。

  那少女聽了,想了一下,招手道:「你進來吧!」

  石軒中連忙找尋園門,只聽那少女道:「那邊有個後園門,可從那處進來!」說著,用手指點方向。

  他道謝一聲,沿著籬笆走去,約摸走了二十多丈遠,果然有扇小門,門內一條白色石卵鋪的小路。他把馬繫好,推門進去,這時已看不到那茅亭。他沿路走了兩丈許,只見這路歧分為三路。他估量著方向,便走向靠右那條路。

  眼前儘是榆柳掩映,擋住視線,路旁兩邊都是芊綿細草,花卉一畦一畦地縱橫排列著,其中有些是菊花,此刻正盛開著,暗香微度。他哪有心情欣賞,凝神望著前路,急急走去。

  只是這條路甚為彎曲,只丈許路,便要拐彎。每逢拐彎之時,兩旁都有樹叢植立,不然便是他剛才看見過的嵯峨石山,就像一扇扇門戶似的。他在外面籬笆看進來時,並不覺得園中樹木很多,這刻竟看不到三丈外的景物,四周都是樹叢和怪石,忽遠忽近地擋住了視線。

  石軒中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只記著方才看到的方向,一路走著,走了十來丈遠,已轉了七八個彎,而且有六七個岔道,他專揀向著那方向的路走去。

  再走了七八丈遠,他便覺出古怪,暗想道:「從園外到那座茅亭,最多十五六丈遠,怎的我走了這一段,縱使略為多繞了數丈,也應該看得見那亭子,可是現在那茅草還沒有影蹤,真是怪事!」

  他一面想著,但覺園中香氣瀰漫浮動,撲進鼻來,他腳下不停,霎時間又走出六七丈去,也記不清究竟有多少處歧路。抬頭望望天色,只見茫茫一片,就像要下雨一般,心想道:「剛才天色十分晴朗,太陽高懸天中,只這一刻,天色都變了,看起來竟似快要下雨,我得快點找到那姑娘,問明地方,然後先去把朱玲抱出山,找個地方避雨,免得她淋了雨,更添病勢……」

  他這樣一想,心裏便著急,腳下一用力,又走了一大段路。只覺得沿途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樣,每隔丈許,便要轉彎。雖則轉彎的角度不很大,但總是看不見前路究竟通去何處。片刻間,他漸漸把方向弄迷糊了。

  他焦躁不安的站住身形,前面剛好要轉彎,兩座上尖下寬的大石,屏障也似地分豎在轉彎那路的兩旁,恰似一扇門戶。他想了一想,倏地腳尖一點,身形疾然上拔,輕飄飄地落在石尖上,四下眺望。他不禁伸手在自己頭上敲了一下,原來在他左方十五六丈處,一座茅亭的尖頂露出來,怪不得越走越遠,敢情是把方向弄錯了,以致失諸交臂。

  飄身下地後,又朝那邊走去,這條路又是和方才那條路一樣,隔丈許便轉彎,處處歧路。石路兩旁花畦中,菊花香味,更是撲鼻送來。這股香氣越來越濃,其中還有一種古怪的香味,只石軒中卻分辨不出那是什麼花香。他此刻嗅著花香,漸漸覺得四肢都甚為舒服,眼有點兒困,不知不覺放緩腳步,徐徐前行。

  前面又是兩叢樹分立路旁,他依稀覺得這叢樹甚是熟悉,腦際飄渺朦朧間,彷彿又回到崆峒山巔。那兒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童年的伴侶。他記起每當在宮後的峭壁上,練完「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之後,往往躺在懸崖邊一塊平鏡似的大石上,望著天際悠悠的浮雲,暗自猜測那蔚藍的天空究竟多高,因為此刻除了頭上的白雲之外,四下群山峰巒,都躺伏在自己腳下。甚至連飛鳥也極少到這麼高的地方。這使他有點飄飄然的傲然自得之意。這時,他的心境怡曠清瑩,智珠在握,許多招式都在這一剎那間,悟出其中精微之處。於是他不由得又記起師父常常對他說的話。他說他天分極高,而且心思靈敏,可惜老是悟不來內功深微精奧之處,其他各方面則都能穎慧過人,將來雖然可能成為絕代高手,但總難以達到超凡入聖的地步。

  他在那塊平滑的大石上,對著藍天,往往自個兒回味咀嚼師父這些話,心中禁不住會浮起不服氣之感,便會立刻在大石上盤膝坐好,用起功來。他可不知道,那天地山川靈秀至清之氣,對這種吐納功夫最為有助,是以他已奠下深厚的根基。不過在當時自然沒有見效,他常常喃喃自語道:「我一定練得到那地步,只要這世上有人做到,我也可以做到!」

  這刻他不覺也自喃喃地說將出來。忽地一聲清脆的少女口音道:「喂!你想做什麼?」

  石軒中如午夜夢迴,矍然驚起。定一定心神,只見在那樹叢之下,一個穿著淡素衣服的少女,倚著樹身,向他微微笑著。這少女長得十分可愛,神情卻自然莊重。

  他茫然「嗯」了一聲,不知從何說起。那少女又是微笑道:「你可覺得疲倦?」

  石軒中聽了,天真地舒拳伸腿,活動一下身軀,答道:「不會呀!我不疲倦!」

  「那就奇怪了」。那少女皺一下眉毛,注視著石軒中的表情,見他十分坦白誠摯,相信了他的話,繼續自語道:「難道這『天香幻境』已失靈效?」

  「你說什麼天香幻境呀?這裏倒是很香,聞起來怪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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