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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禍起蕭牆 異代名門失秘籙 哀生靜室 百年孤詣得傳人

  正是日落西山,薄暮崦嵫的時分,歸鴉噪聲,衝破了四山岑寂,與崆峒山絕頂處上清宮的鐘鼓聲遙相應和。此際在上清宮裏,一個身長玉立的年少道僮,正捧著一盤素點心和香茗,腳不沾塵地走到觀主靜室裏。入得室門,那道僮不禁低低驚喚一聲,原來雲床上盤膝坐著的老觀主,此時已斜欹在牆壁上,兩道長眉緊皺,顯得十分痛苦,面色如血,神情可怖。道僮連忙將手上的東西擱在旁邊木几上,腳尖一點,已撲到雲床前,伸手將老觀主身軀扶正,一面叫道:「師父,師父……」

  老觀主眼光閃動一下,卻沒有說出話來,道僮倉皇四顧,正想張口叫喚,忽然又止住,探手從身上摸出兩粒朱紅的丸藥,塞在觀主口中,之後,便替觀主拿捏穴道,推揉脈絡。忙了好一會工夫,老觀主面色漸漸淡下來,又隔了好一會,老觀主聲音微弱地說道:「軒中,再給我兩粒護心丹。」

  道僮慌不迭地又摸出兩粒丹藥,給觀主服下。他仍不歇手地替觀主推揉,這時觀主閉上眼睛,艱難地呼吸著。道僮全神貫注,忽然手上涼涼的,低頭看時,原來是幾滴淚珠掉在手上。

  歇了許久,室內已覺得陰暗,老觀主忽然張開眼睛,看見他淚珠盈眶,嘆口氣道:「軒中,你天性淳厚,怪不得你著急,但你不必難過,暫時我還沒有事,你先去把燈點上,我有要緊的話跟你說。」他不放心地慢慢放開手,卻見老觀主凝坐如山,便趕快起來掌燈,又把方才端進來的點心香茗搬到雲床。

  老觀主一擺手,說道:「等一會再說,你過來坐在這裏。」說著指指身旁。

  道僮如命放下那盤子,卻沒有坐下,半蹲半跪地挨在老觀主前面。老觀主深深吸一口氣,低聲而清晰地問道:「軒中,我是什麼人你知道麼?」

  他點點頭,道:「知道,師父是崆峒派第十代掌門人,法號霞虛真人。」

  老觀主道:「你的姓名和出身來歷呢?」

  「弟子姓石名軒中,是山下石家村人氏,幼遭孤露,蒙師父收留撫養,傳授本門武功。」他回答時,心裏又是奇怪,又是悲傷。奇怪的是師父問得蹊蹺。悲傷的是身世淒涼,更感懷師父的深恩似海。

  「我門下弟子有幾個?誰將繼承掌門人之位?」

  「弟子的師兄只有兩個,一是大師兄玄鶴道人,一是二師兄白雁道人。掌門人應是玄鶴師兄。」

  老觀主點點頭,忽然沉聲再問:「軒中,你可知道在百年前,崆峒絕技,天下無敵,而如今秘技失傳,不敢和武林爭勝的緣故麼?」

  石軒中心頭一震,茫然搖頭。霞虛真人厲聲再問道:「軒中,你又知否你兩位師兄心術不端,有玷本門聲譽麼?」

  石軒中低聲道:「弟子不敢說。」

  只聽老觀主又問:「你可知我為何不公開收你為弟子之故麼?」

  石軒中又是搖頭,抬頭看時,只見老觀主忽地不再開口,若有所思。他不敢做聲,心中波瀾起伏,疑竇叢生。

  歇了一會,老觀主長嘆一聲,說道:「軒中,你仔細聽著。一百年之前,崆峒第八代祖師蒼梧子行將坐化時,將本門至寶『上清秘籙』分成兩本,上半部傳給二弟子涵碧師叔,下半部與青冥劍傳給大弟子涵玉祖師,他便是你的師祖,這本『上清秘籙』是崆峒無上心法,若全部學會,便可天下無敵。當年師祖分成兩本,上半部是最吃緊的內功秘要、伏魔掌法和劍法其中的要緊招式,下半部也是內功秘要和劍法掌法,而因為是彼此參差分開,所以如不合在一起來看,簡直無法懂得。師祖同時命涵碧師叔下山修積外功,二十年期滿後,方始回山與涵玉祖師共同參悟秘籙。

  二十年期滿後,師叔果然歸來,那時我亦在側,師父與師叔忽地鬥起口角起來,原因我不大清楚,好像是師叔責師父有違師祖遺命。於是兩人動起手來,師父的招術精奇,師叔則內力悠長,以守為攻。一直打了一日一夜,師叔方佔了上風,便下山去了。而不久師父也氣沖沖地走了,將秘籙和青冥劍都傳給我,從此一去不回。

  我等了二十幾年,看看鬍子也灰白了,想在死前親自查訪師父和師叔的下落,便帶了青冥劍下山。想起碧雞山玄陰教是我們崆峒的宿仇,也許從那裏會發現線索,便向碧雞山而去。那時玄陰教主已是如今名滿天下的鬼母冷婀,這怪物心狠手毒,殘忍成性。我未知厲害,徑去尋她,果然聽說師叔去過,那時她還未當教主。我厲聲質問詳情,她便和我動手,只打到第二十回合,我便被她以獨門鬼手點中兩腿的『貼骨穴』。

  我自思崆峒心法已佚失,我師父和師叔親炙蒼梧祖師,武功自然比我好,但當日我眼看他們動手,似乎還不及玄陰鬼母。當時心中好恨,覺得崆峒派從此由我蹶敗,而一方面求回秘籙之心更切,我想如果得回秘籙合璧,一定能勝鬼母。於是我對鬼母冷婀說,二十年後必定造就一個徒弟來報仇。玄陰鬼母心高氣傲,當下便不殺我,並且說假使二十年後我的徒弟能夠和她動手至二十回合不敗,她就解散玄陰教,永不出世,於是讓我回來。

  我回來時,正好在山下見到你,看到你的資質,確是百世不一見的美材,再一打聽,你的身世又是那麼孤零,便帶了你上山。過了幾天,忽然發覺你兩個師兄,曾在我離開之時,犯下殺淫兩戒,正想查出確切證據時,便清理門戶,誰知兩腿忽然癱瘓,原來是鬼母當日留下的記號。我想自己已經不能動手收拾惡徒,又不願假手他人,只好等你長大藝成再說了。於是我便宣佈我是走火入魔,要靜坐苦練,方能復原。你兩個師兄果然怕我會復原,因此不敢公然為惡。而我卻怕你被兩師兄所害,我又無法保護,因此不收你作正式徒弟,只在私下才准你叫師父。

  二十年不過一瞬間,和鬼母所約之期已屆,你如今已盡得我傳授,除了功力未及我之外,其餘已經青出於藍。最近我傳給你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劍』,是我多年苦思,博採武林各家劍術的精華,融會而成,專以對付鬼母。你憑這套劍法,配上青冥劍,足可擋她三四十個回合了。但我仍望你先尋訪到師叔祖的下落,找回那上半部『上清秘籙』,苦練成功後,挫敗鬼母,清理門戶。這副擔子都要你挑啦!」

  石軒中早已雙膝跪倒,聽霞虛真人語聲一歇,不禁搖首答道:「師父,我要奉侍你老人家百年之後,方能離開。」

  老觀主長眉微皺,凝視著淚光瑩瑩的少年,但見他雖然穿著道僮的衣服,然而劍眉大耳,白臉皮,懸膽鼻,俊眼含威,黑白分明,如皎月寒星,確是人間俊物。心中忽喜忽悲,呆了一下,緩緩道:「軒中,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我已是世外之人,為爭一口氣,苦墮塵孽。二十年來,我苦參秘籙,毫無頭緒,今日真正走火入魔,料來挨不過今晚,故此……啊,你聽我說……」老觀主這時忽然伸手撫在軒中頭上,原來石軒中聽老觀主說挨不過今晚,立地涕淚俱下。於是他不禁停口,心中怦然大動,慈愛地摩挲著他的頭髮。

  老觀主只停了一下,猛然收攝心神,嚴肅地道:「軒中,如今我將秘籙和青冥劍傳給你,你便是崆峒第十一代掌門人,你要好好地記著門規,尤其女色一事,你聽見了麼?」

  石軒中雖然心酸腸斷,但老觀主這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連忙抬頭應道:「弟子終身不敢稍忘。」

  「行俠仗義,自是我輩之事,但不得妄取財物,你也要謹記。」老觀主說完,便命石軒中取下壁上掛著的青冥劍與及雲床右首一個小几上擺著的包袱。他接過青冥劍,慢慢拔出鞘來,靜室中但覺青光森森,寒氣逼人。

  老觀主在劍身輕輕一彈,但聞龍吟虎嘯之聲,霞虛真人道:「此劍為崆峒鎮山之寶,與『上清秘籙』合稱上清二寶。只要你能尋回秘籙上本,加上此劍,便成為天下武林至尊,你要善用此劍,光大門戶。」說完,將劍還鞘,石軒中跪在地上,雙手恭謹接過,插在背上。

  老觀主取起包袱,解將開來,從裏面取出一個一指厚四寸見方的玉盒道:「這便是『上清秘籙』的下本,你好好收起,將來上下本合璧時自能參悟。」

  他交給石軒中之後,再從包袱裏面拿出一個鐵匣,也是扁扁的,和秘籙的玉匣差不多大小,霞虛道人從匣中取出一支黑黝黝的鐵管,只有小指尖那麼粗,管上四面都附著風葉,他從中間處一捏,這管子便變成曲尺狀,管身的風葉也斜豎起來。老觀主道:「這是我和方外好友火狐崔偉兩人當年研究出來,定名為『救命潛蹤錇』,裏面裝的火藥見風便著,你只要以指力捏碎錇尾,以白虎釘的手法打出去,這錇便自動轉彎,後面這節燒完後,便又改變方向,再飛出數丈。那些藥燃著時,除了推力之外,還有輕微嘶聲,活像衣襟帶風之聲。故此如在黑夜為敵人所困,便可用作擾敵耳目之無上利器。又因為外殼是一種稍沾即碎的合金製成,事後敵人決找不到痕跡。當然你也不能隨意用來傷人!」

  石軒中細心地聽完老觀主傳授用法之後,便又恭謹地接過放入囊中,一共是二十四枝,裝在內有小格的鐵盒內,以防搖動破碎。

  老觀主最後給他的是幾顆珠子和一包金銀,以作路上之盤纏,說道:「你此去多少時間可說不定,這幾顆珠足夠你數年用度,趁我還未解脫便上路吧!以免你兩個師兄得信攔奪,多費工夫,去吧!」說完,頹然將頭垂下,白皚皚的髮鬚微微顫動。

  石軒中這時知道生離即死別,叩完頭之後,抬眼望去,淚光模糊中,但見老觀主皓白的頭顱晃蕩在眼前,想念起二十年來如慈父般的深恩,如今已是垂死之際,自己豈能決然撇下一走,不禁進退維谷,肝腸寸斷。耳聽老觀主喝道:「軒中,你敢違背我的話麼?快走,勿再稽延。」說得斬釘截鐵,十分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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