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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他呆了呆,胸中沸騰的毒念殺機忽冷卻下來,正想走開,忽見那中年婦人身邊的椅子上放著一匹黑布,不由得雙眉一跳,縱到門口,推門而入。

  打下那對中年夫婦舉目觀看,驀地發覺來人竟是個不相識的健壯少年,赤裸著上身,雙眼射出兩道陰森可怖的光芒,都駭得楞住。

  桓宇但覺毒念升上心頭,大有非殺人不快之感,肩頭微幌,已經移到那中年人身邊。舉起手掌,待要向那人頭頂拍落。燈光之下,只見這個中年人滿面風塵之色,額上皺紋甚多,相貌甚是忠厚。桓宇心頭一震,忖道:「我為何要殺死此人?」

  此念閃過心頭,陡然湧起無數疑問,登時想得呆了,他的來勢詭異,神情又是那等陰森可怖,以致兩個淳樸的中年夫妻駭得一直楞住。

  桓宇沉思了一陣,心頭反而迷迷糊糊的,高舉的右手正要拍落,眼光掃過這對中年夫婦的面孔,心頭一震,掌勢一側,落在那張桌子上,「撲」地響了一聲,堅實的木桌面已現出一個深達寸許的手掌印,看起來那張木桌似是鋪一層豆腐似的。

  那中年婦人忽地想到這麼一掌如果落在丈夫頭上,豈不是腦漿迸裂,只驚得全身發抖,口中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中年人這時反倒冷靜下來,顫聲道:「大爺好漢饒命……饒命……」

  桓宇冷冷道:「住口……」兩道冷電似的目光轉到中年婦人面上,說道:

  「可有一身黑色長袍,快取出來!」

  那中年婦人本為駭得不得了,這時念頭轉到丈夫安危上去,不知何而來一股勇氣,道:「現成的沒有,但這兒有布!」

  桓宇眉頭一皺,道:「布有甚麼用處,我等著要用。」

  中年婦人連忙接口道:「小婦人這就動手縫製,不須一會工夫就可以縫起……」那中年婦人兀自楞楞地木坐椅上瞧著桌上的掌印。

  桓宇點點頭,那中年婦人也不須替他量度身高手長,拿起剪刀,嗤嗤向那匹黑布剪下去。桓宇見她剪法又快又穩,縱橫如意,雖然從來不懂衣服剪裁之道,卻也感覺這個中年婦人手法極佳,不由得喝聲采,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等候。

  那中年人楞了一會,緩緩道:「大爺手上功夫真是蓋世無雙,小人一向在外面經商,見過許多英雄好漢,但像大爺這樣一掌就留下深印的,連聽都未聽過。」

  他說話時,那中年婦人幾次抬頭望他,面上泛現焦慮之容,但這中年人卻裝看不見,自管說了下去。

  桓宇哦了一聲,心想這天下間盡多奇人高士,你不過是小小商賈,來往於江湖,豈能得見異人?

  本來自己也以為一身家傳絕學,盡可稱雄武林,那知一碰到花玉眉,連她手下也都鬥不過,還有那勾魂怪客崔靈,武功之高,更在伍放等人之上。

  耳中只聽那中年人又道:「小人雖然只是凡庸商賈,但有一次卻碰著一位英雄好漢,送給小人一瓶金創藥,靈效非常。小人見大爺身上好像受了傷,若是敷上點,立刻就可痊癒。」

  桓宇心中想著別的事,因此又哦了一聲。那中年人面色發青,起身開箱尋藥。那中年婦人暗中連連擺手,面露憂色,但那中年人置之不理。

  一會兒便從箱中取出一個血紅色的瓷瓶,走到桓宇身邊,道:「大爺,藥在此處,小人給你敷上一點吧!」

  桓宇這時才聽明白,正要搖頭,但那中年人已動手替他解下歪在一邊的布帶,只見肩上背上都有刀傷,傷口本來已經結疤,但他一陣急奔,又裂開少許,不過卻沒有鮮血流出。

  那中年人對準傷口裂痕,翻轉瓶子,洒出藥末,桓宇頓時感到了一陣暢快舒適,不禁連連讚好。

  他一轉頭,只見那聽商人面上盡是訝駭之容,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此人存心不良?」

  低頭看時,只見肩上刀傷此時舊疤自動捲起跌落,原來那道裂口也自動粘合,轉眼間已經完全合口,光光滑滑,只留下一淡淡的痕跡。

  他只道此人見到傷藥如此靈驗,所以驚訝至此,疑心盡去,微微一笑,道:

  「多謝你啦!這傷藥如此靈驗,不可糟塌,反正我餘下幾處傷勢都不妨事……」目光一閃,只見那中年婦人拈針縫衣,手腳甚快,但手指微微發抖,顯然心中震恐。

  那中年人連聲稱不要緊,又向他其餘傷上洒藥,轉瞬之處,三四處傷口盡敷癒合,甚是光滑。

  桓宇道謝一聲,道:「我得出去瞧瞧──」咫的一聲,已失影蹤。

  房中剩下這對夫婦呆了一陣,那中年婦人低聲道:「你可是拿錯藥了?」

  中年人搖搖頭,她接著又道:「你不是說過此藥如若見血,武功再高之人也得立刻昏迷,如果兩個時辰之內沒有解藥解救,有死無生的嗎?」

  中年人道:「是啊,我再找別一種試試,你別說話,只怕他在外邊偷聽。」

  桓宇正是屏息站在窗下偷聽,此時微微一笑,等到那中年人佈置好了之後,才縱開遠處,故意落步稍重,走入房中,那中年婦人只是低頭縫衣,她手腳極快,那件黑袍已縫好大半。她的丈夫則沖了一杯香茗,放在桌上,道:

  「大爺請喝茶解渴!」

  桓宇已見到他雙手顫抖,心知他怕露出破綻,所以將茶放在桌上,當下微微一笑,取起那杯熱茶,一飲而盡。若是常人,單是這杯熱茶也得燙個半死,但桓宇一口喝乾,宛如在喝冷水一般。

  這杯熱茶入口,桓宇只覺茶味絕佳,落肚之後更是使他感到渾身舒服。心想百毒魔娘的話果是無訛,這杯熱茶之內分明下有毒藥,但他喝來份外鮮美提神,當下道:「好茶,再來一杯如何?」

  那中年人遲疑一下,又去斟了一杯,他雖是用身軀擋住斟茶動作,但桓宇乃是武林高手,光是看他肩膊身軀的細微動作,已瞧出他一倒茶之際,曾經騰出一手,在懷中取出一樣東西,然後又放回懷中。

  他托住茶杯之後,沉吟想了一下,道:「你貴姓大名?可是此地人氏?此村叫甚麼名字?」

  那中年人緩緩道:「小人姓陳名貴,乃是本莊人氏,本莊就叫陳家莊。」

  桓宇嗯一聲,道:「答得好,一句廢話都沒說!」仰頭一飲而乾,熱茶入腹,更覺精神健旺。

  他接著問道:「看來你是本莊富戶,家中還有些甚麼人?」

  陳貴道:「小人數年來一直在外面做買賣,只有些微資本,說不上是本莊富戶。家中人口連同家兄一房,共是十一二口。」

  桓宇皺眉道:「十一口還是十二口?」

  陳貴面色大變,道:「本來是十二口,現在只有十一口,但因存亡未卜,所以不忍不算在內,又不敢肯定。」

  桓宇道:「怎的存亡未卜?可是出外去了?那是你的甚麼人?」

  陳貴道:「小人共生三個女兒,這個存亡未卜的是大女兒,不久以前半夜失蹤,至今不知是生是死?」

  桓宇目光一閃,已瞥見那中年婦人雙目垂淚,一針扎在指頭上,沁出血珠,卻宛如不覺,顯因此事而起悲懷,連疼感也遲鈍了。他心下琢磨了一陣,恍然明白了大概,當下道:「你三個女兒有多大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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