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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彭翼說到得意之處,不覺一陣嘿嘿大笑,那笑聲在整個通道和石室中激揚迴蕩,幾乎震耳欲聾。朱伯駒依然極力強抑著內心的激動,語調保持著平和地道:「你的如意算盤的確打得很好,只怕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還是會落空的。」

  彭翼道:「朱莊主,現在不是你大言不慚的時候了,要知道這些年來,老夫一直把你視為第一對手。此刻你已落在老夫手中,隨時都可取你性命,只要除去了你,其餘那些和本幫作對的人物,全不放在老夫眼裡。」

  「承蒙彭幫主看得起,朱某至感榮幸!」

  朱伯駒淡然一笑:「眼下的朱某可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要殺要剮悉聽每便,彭幫主何必多言。」

  彭翼再度發出陰笑:「朱莊主自甘一死,那是最好不過。可惜老夫還不想讓你死得太痛快,因為暫時留著你,還大有用處。」

  朱伯駒道:「彭翼,你的用心,我全明白。」

  彭翼道:「朱莊主謀略蓋世,當然不難明白老夫的用心,暫時留你一命,必可引來更多不識時務專和本幫作對的武林人物,前來自投羅網。到那時老夫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們一網打盡,也省得日後再費手腳。」

  朱伯駒道:「你的話講完了沒有?」

  彭翼道:「老夫看你一個人關在這裡,難免寂寞,多陪你聊聊,正是一番好意。」

  朱伯駒故作輕鬆地道:「朱某謝了。」

  彭翼道:「你是否還想知道一些血屍門的消息?」

  朱伯駒道:「不必了,朱某已是將死之人,不管知道了什麼,都已毫無用處,彭幫主可以走了。」

  彭翼很有修養也很大方道:「不管如何,老夫總該讓你在臨死之前,心裡明白。朱莊主生為明白人,怎可死做糊塗鬼。告訴你,席墓主早在幾天前已回到古墓,我們經過數度當面溝通,才決定了雙方合作的事,這裡正是古墓正府,離他的居室不算太遠,也許待會兒他會來看你。」

  朱伯駒心神一凜:「朱某不想見他!」

  彭翼道:「只怕由不得你了,這裡是他的地盤,老夫的人馬仍要撤回向陽村,他要來看你,誰也干預不了,何況那是給你面子。」

  「彭幫主有事還是只管忙去,朱某要清靜清靜,不想再聽了。」

  朱伯駒的逐客令下得並沒有力量。「也好,反正你在臨死之前,老夫一定還會再來。」

  彭翼也感到沒有趣味,也就要離開了。彭翼的腳步聲遠去之後,鐵柵外已再聽不到任何聲音,恢復了原有的靜謐。這樣一條長可數里的地底通道,只要有一人走動,必可傳來迴響,朱伯駒奇怪的是怎會長時間並無一人走動?他又想到這不過是古墓王府中的一條通道,剛才在古墓入口下看到的,尚另有兩條通道,預料另兩條通道,也必蜿蜒數里。而通道兩邊又有不勝數計的石洞石室,看起來至少在這週近數里的範圍之內,地下已幾近挖空。這項巨大的地底工程,縱然秦皇、漢武的陵寢,也難以比擬。當然,他也不難想到,這是血屍門百餘年來的不斷開鑿擴展,才有今天這等驚人的規模。

  一陣隆隆響聲,鐵柵外竟又降下一道石門,把石室整個封住。這麼一來,朱伯駒當真與外界完全隔絕了。石室內也立刻更加黑暗。他想起先前喬玉曾從鐵柵外丟進一個火摺子,俯下身來,摸索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摸到手,燃亮之後,果然看到石壁的洞穴中放著一盞油燈。點好油燈,照見石室內空無一物,於是他又將燈吹熄,再坐回石凳,自我解嘲的自言自語道:「也許這就叫做『坐以待斃』吧,想不到我朱伯駒竟親身經歷了這種況味。」

  他坐過一陣之後,再起身在石室內來回踱著,就這樣連自己也記不清坐過多少次,踱過多少遍。石室中不知天色,他天亮不久,就離開向陽村被誆進古墓,論時間此刻該已入夜了。全天未進飲食,飢火燒腸,肚子裡「咕嚕咕嚕」響個不停。人生際遇,就是這般變幻莫測,一向錦衣玉食的玄劍莊莊主,此時竟連粗茶淡飯都不可得。

  「離道他們要把我活活餓死?」

  朱伯駒不敢多想,強忍著寂寞和飢餓,和衣在壁角躺了下來。事到如今,除了挨一刻算一刻,又能如何!不知不覺朦朧睡去。醒來時只感寒意襲人,陰氣刺骨。此時此地的朱伯駒,真可謂凍餒齊來,飢寒交迫了。剛要起身走動一下,以便稍稍驅除寒意。驀地,一陣窸窣響聲傳來,這響聲絕非來自石門之外的通道上,竟似透過石壁縫隙飄送過來。這是怎麼回事?莫非石壁上另有機關?……他再燃亮油燈,仔細觀察石壁的每一部份,卻絲毫看不出什麼破綻。那聲音也歸於沉寂。朱伯駒正在錯愕間,那窸窣之聲又透送過來。這次,他已可斷定聲音來源所在,隨即拔出佩在腰間的玄精寶劍,輕輕向石壁上扎去。玄精劍是列名神兵譜的兵家利器,無堅不摧,那石壁縱然再硬,也被扎進兩寸多深。但他不敢過於用力,以免發出聲響,驚動石門外的人,雖然石門外並不一定有人。好在時間多的是,他儘可從容掘鑿,縱然這是一種盲目行為,總比坐以待斃好些,是否能獲得一線生機,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他已遍體生津,汗水濕透衣衫。又過了半個時辰,他已覺出劍尖扎鑿的聲音有些異樣。果然,不大一會,劍尖已經刺透石壁。朱伯駒大喜過望,分明隔著石壁,那邊又是一間石室或穴道。他越發小心翼翼,儘量不使聲音發出。石壁既被鑿透,剩下的只是慢慢將鑿孔擴大,已不必向先前那樣吃力。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於將石壁鑿成一個一尺方圓的洞孔。燈光照射過去,對面也是一間石室,似乎也空無一物。朱伯駒心思周密,在鑽到對面石室時,連油燈也帶了過去。這間石室,既然也是空無一物,他便繼續前進。在他預料,出室之後,一定可見通道,憑他手中一柄寶劍,縱然遇上血屍門或金鷹幫的徒眾,也足可抵擋一陣。而能在臨死之前大開一次殺戒,死了也算值得。

  豈知出了這間石室,隔壁又是一間石室,觸目所見,不由他大吃一驚;饒他久走江湖,此刻也不覺倒抽一口冷氣。只見石室一角,並排放列著三具石棺,而且棺蓋都掀在一旁。莫非這裡竟是停屍間?……朱伯駒一步一步的掌燈近前,不覺又是一驚。原來第一具和第二具石棺內空無所有,只有第三具石棺內躺著一具屍體。那屍體好像剛死不久,雖然面色慘白憔悴,卻仍有些栩栩如生的感覺。朱伯駒不想細看,吹熄燈,正要離去,不想石棺中忽然發出了聲響。起初他以為可能是老鼠在石棺附近做窩,還好!若是有一隻貓,豈不要引起屍變。再一聽,那裡是老鼠走動,分明是衣衫觸碰石棺發出的聲音。朱伯駒瞿然一驚,雖然燈已吹熄,憑他的過人目力,也隱約看出那屍體竟然直坐而起,露出大半個身子來。朱伯駒情不自禁退後兩步,緊握玄精劍,蓄勢以待。敢情石棺中竟是個活人?……果然,那人「咦」了一聲,問道:「你是什麼人?深更半夜闖到這裡來做什麼?」

  朱伯駒又是一驚,這聲音多麼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那人緊跟著二度喝問:「再不回答,老夫就對你不客氣了!」

  朱伯駒越發覺出聲音熟得不能再熟,不覺反問道:「不要問我是誰,我倒要問你是誰?」

  那人道:「老夫在這裡住了將近五年,你會不認識我是誰?除非你是新到古墓來的。」

  朱伯駒道:「在下正是新到古墓來的。」

  「不可能。」

  那人摔了摔頭,抖動起一頭亂髮:「血屍門門規森嚴,這古墓豈是隨便可以闖進的。」

  「不管血屍門門規是否森嚴,也不管席荒老妖道行多高,在下闖了進來卻不是假的。」

  「你的膽子不小,竟敢稱血屍門門主為席荒老妖!」

  「尊駕住在這裡五年,必定也是血屍門的門下了?」

  那人仰面大笑起來,笑聲淒厲刺耳,簡直像在嚎哭:「老夫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不見天日的等死之人。」

  「在下聽尊駕的聲音十分耳熟,可否賜告尊姓大名?」

  那人似乎楞了一下:「奇怪,老夫也有同感,你是誰?先報上名來!」

  朱伯駒並不答話,卻重新燃亮油燈。燈光下,兩人幾乎同時失聲驚呼。那人的聲音快了一霎那:「你……是伯駒兄?……」

  朱伯駒則呆在當場,連聲音也有些僵直:「你是李……親家翁……」

  其實,那人在此時此地得遇朱伯駒,並不足為奇。令人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朱伯駒在此時此地,竟然重見了傳聞中業已死去將及五年的金鏢客李來。這對出多年好友變為兒女親家的武林高手久別重逢,此時此地在血屍門的古墓之中,當下,兩人情不自禁,在熱淚盈眶下緊緊擁抱。許久許久,才強自抑制下激動的情緒,恢復平靜。金鏢客李來從石棺中爬了出來,招呼朱伯駒各自在石凳上坐下道:「伯駒兄,你怎會一個人闖到古墓中來?」

  朱伯駒嘆了口氣,隨即把近半月來自血屍席荒進襲玄劍莊外圍,以及自己如何第一次進入古墓在奇冤獄中救了不少武林同道。接著又把如何將向陽村借給金鷹幫,如何中了金鷹幫圈套被誆進古墓,如何鑿開石壁來到這裡的經過,約略述說了一遍。

  金鏢客李來只聽得聳然動容,連連跺腳道:「想不到血屍門會和金鷹幫勾結,憑他們雙方的勢力,狼狽為奸,只怕今後武林將永陷萬劫不復之境了!」

  「兄弟倒急於知道親家翁如何也來到血屍門古墓,以及這將近五年來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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