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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喬玉聲音中忽然平添尖酸成分:「你人面獸心,我把你當作父親,但你呢?」

  「妳才是無情無義的小母狗。」

  史大江咆哮獰視:「我今天為什麼這麼蒼老?為什麼位居左鷹使陸常青之下?」

  喬玉那雙美麗的小眼睛一下子生氣地圓瞪:「嚇?你還敢提還敢怨?要不是你這個禽獸,我現在說不定比外公強,我一隻手就可以打扁你的狗頭……」

  史大江滿頭白髮忽然直豎,眼中怒氣宛如火焰炙人,形相威猛可怕。「小母狗。」

  他忿然咆哮罵了一聲,按著發出長嘯。他的嘯聲真不簡單,洪洪烈烈透牆穿瓦而出,生像是有形之物一般,屋子都為之震動。嘯聲一起,喬玉面色變青,身子一下縮成一團有如圓球。雖然,她的右乳房仍被史大江抓住,但她的手也增加力量,握緊史大江那隻像金屬似的左手。喬玉全然沒有推開這隻魔手的企圖,她只運聚全力牢牢緊握以及撐住,決計能支撐多久就算多久。喬玉此一決定實是出諸無奈,那是因為她一直知道自己目下功力駁雜不純,若是冒險孤注一擲,想推開史大江,只怕其時內力一雜,登時會被對方真力炸得筋骨寸斷而死。至於她這樣子苦苦支撐下去,有沒有用處?能否度過殺身大劫?則尚是末知之數。假使史大江的「乾陽魔嘯」維持不久,換言之,史大江功力未夠未足的話,喬玉當然可以反敗為勝。

  嘯聲高亢傳到外宅那邊,在幾個房間內,那些高手如房老太、張嶠真人、沈鐵礁、楊道存、呂東陽、茅煥等人,無不面色劇變。每個人都立刻盤坐調息運氣,寧定心神,以抗拒這奇異猛烈嘯聲的威力。他們皆是中了「太陽神砂」,以致穴脈阻塞,平時只是真氣阻滯,全身稍稍乏力而已。然而這陣嘯聲,卻使得他們個個體內的氣機筋力,都發生巨大波盪,心神亦散亂不能集中。這是可以致死的徵兆。教他們如何能不驚心動魄?老魏出現在房門口,高聲說話。史大江嘯聲減弱,老魏的話聲才傳得入房:「史老大,人都找到,現在要我怎麼辦?」

  史大江嘯聲不能中斷,否則會予喬玉可乘之機。故此不能以言語命令老魏。那麼既然不能利用言語,打手勢亦是表達心意方式之一,可惜他右手麻木不仁,而左手則制住喬玉乳房,亦不可移動。於是老魏得不到任何指示,只好乾瞪著史大江撅起的屁股。不過既然史大江能運功發出乾陽魔嘯,他並非神志不清已是自明的事實。老魏稍一思忖,立刻奔入房間。瞧瞧史大江的表情總歸不會錯的,老魏這樣決定。只不知那帳子內是何等景象,為何史老大一直發出魔嘯聲,不肯停歇?

  他奔近床邊,伸長手臂撩起白色羅帳。還未看清楚床上那赤裸的女體,耳中已聽到咳嗽聲。那是喬玉發出的,史大江的嘯聲在近處雖是震耳欲聾,卻仍然淹沒不了這一下咳嗽聲。朱麒其實也已經被震耳魔嘯聲,弄得頭昏眼花。假如他不是服過喬玉的解藥,體內已沒有「太陽神砂」的威脅,恐怕他早已支援不住魂歸天國了。朱麒在頭昏眼花中,居然聽見喬玉要他出手幫忙的暗號,他已沒有機會加以考慮,當即伸手抓向老魏的足踝。床上的喬玉雪白赤裸而又十分性感的身體,完全被老魏看見了。老魏萬萬想不到一個形似十二三歲女童的小女孩,一脫光了衣服,竟然比成年成熟的女人還好看,還誘惑得多。這種反常的情景和感受,使他大大一怔。朱麒毫不費力抓中他足踝,內力一發,封住對方脈穴。老魏目瞪口呆,一股氣頂住咽喉,根本不能叫也不能動。

  史大江斜眼望見,立時明白其中蹊蹺。這等情形還有什麼其他可能?當然是有人躲在床底暗助喬玉,而這個人不用想也可知道是朱麒。這一剎那間,剛才腳尖踩住的是什麼東西之謎,亦同時瞭然於心。那朱麒只須用一根腰帶,塞在他腳尖下,讓他踩中,其後又輕輕扯動,這就變成一條似蛇的活物,而且是永遠踩不死的可怕物事了。要是換了別人,縱然瞭解了整個情勢,亦未必有法子可想,更別說反擊了。而在無法可想無計可施的惡劣情況下,除了施展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最後一擊之外,還有什麼路走?但史大江卻有法子可想,所以他目前還不須使出與敵皆亡的毒著。反而喬玉誤以為史大江必會如此,因此身子蜷縮得更緊,提聚起任何一絲一毫可以運用內力,準備迎接史大江這不要命的一擊。喬玉的細微應變動作,史大江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冷笑一聲,嘯聲陡然高亢拔起。

  這乾陽魔嘯的是非同小可,乍一增加強度,聲波所至之處,凡是中了「太陽神砂」之人,無不立感不妙。外面的人且不細表,單論那床下的朱麒,但覺史大江的嘯聲好像專門針對自己而發,全身猛可發脹,腦袋則被一種奇怪的昏沉侵襲。換言之,他的身體有爆裂之感,那是內力行將竄散的徵兆。另一方面,神智則陷向昏沉迷亂之境。朱麒強提內力抵抗,這時又發覺被他抓住的老魏,好像漸漸有力起來,使他有點抓不牢以及封不住對方穴道的可怕感覺。事實上老魏的確在震耳魔嘯聲中,恢復不少力量。這是史大江的祕密成就之一,史大江可以通用魔嘯聲刺激這個拍檔多年的心腹高手老魏,使他功力陡增。因而上陣併肩作戰之時,史大江的魔嘯既可克敵,同時又可助長老魏功力。假使昔年不是被喬玉冷不防吸去元陽,以致迄今魔功末臻化境的話,史大江目下魔嘯一發,老魏早就可以震開穴道,甩開敵人扣穴的手。而老魏一恢復自由的話,床底下的朱麒和床上的小妖精,還不都是甕中之鱉、俎上之肉?史大江掠過這個老舊熟悉的念頭,恨意一時又增加了不知多少倍。而這熊熊仇恨之火,則增強了他魔嘯威力。

  老魏全身忽然有了氣力,被抓之腳立刻向後掙扯。這一掙一扯,把朱麒整個人拉了出來。但老魏本人由於朱麒還拚命抓住他足踝未曾鬆手,所以失去重心而仰摜出去。這老魏個子魁梧,身重力大。這一摜出去,可就把朱麒同時帶出去六七尺之遠。朱麒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在床底下時,他本來已扣抓不住老魏的足踝。但在那最要命的一利那間,他忽然心頭靈光一現,父親朱伯駒從前曾經對他說過的一段話,竟然清清晰晰浮現腦際。這段話是有關於內功精要的論述,當時聽了好像沒有什麼用,但現在卻忽然變成可行之道。

  當年朱伯駒在談論內功精要時,對他這樣說過:武技家內功修定時,跟道家玄功和佛家的禪定,形似而實異。在功用表現方面,我不妨用佛家禪定比較一下。我曾經觀察過不少孤身露宿於深山野嶺的苦行僧人,他們打坐入定的地方,經常有蛇類蟲蟻之患。如果是我,當我吐納入定,氣和精純,心神湛明時,任何毒蛇惡獸以至蟲蟻,都逃不過我的耳目,我可以早早就準備好予以擊殺或者躲開。但那些苦行僧人卻不是這樣子,他們似乎完全不知道會有問題。也許他們根本不予理會吧!我不知道。反正根據我的觀察,毒蛇猛獸似乎對這些深山苦修的僧人羽士不大有興趣。上面這些話,說時囉嗦,但在朱麒而言,卻又根本不必費時間去想。他只想起結論,當時朱伯駒說:總之,我知道我們澄心運氣的態度和方向,與佛道兩家都不相同。我知道我們是為了要心神不易散亂,為了要明察秋毫。到了功力深厚之時,平常人看不見、聽不到的情況,我們不但知道,還要越早知道越好。另外氣脈運行的方法和位置,更是千變萬化,每個門派都不盡相同。

  朱麒的結論是:那史大江的乾陽魔嘯根本用不著運用過人的耳聰去聽,反而最好變成聾子,而且越聾越好。像那深山孤居的僧道,不理會毒蛇猛獸那樣子,根本連聲音都聽不見。這個結論宛如電光照亮了黑漆漆的長空大地。朱麒功行臂指,一下子變成鉗鎖,自動牢牢鉗住老魏足踝。另一方面,他真氣逆運,心君深閉固藏於虛無中。登時外界的聲色香味觸種種感覺,都跟他完全絕了緣,全不相干。因此老魏一掙一拉,把朱麒整個人拉出床底而不曾遭遇抗拒。他們跌停於七八尺處之時,朱麒既沒有放開手,也沒有起身反擊。至於老魏,由於魔嘯激發他潛力亦只能維持那麼一下,所以他一摔倒地上,便仍又受制於朱麒五指,全身無力,只剩下連連喘氣的分兒。史大江這個年老成精的魔頭,一時真參之不透究竟老魏出了什麼事?也不明白何以朱麒既無聲息動作,卻又仍能制住老魏?不過幸而還有兩名手下老方老趙在地下諸室,他們聽到嘯聲,肯定會儘快趕來。他們在嘯聲中也像老魏一樣,可以功力忽增。而只要有一個趕到的話,喬玉必成囊中之物,朱麒更不必說了。所以史大江並不立即施展同歸於盡的最後一著。目前不但未絕望,甚至還在優勢中,他當然不肯把性命輕易拼掉。

  老方和老趙果然不出史大江所料,在地底一個廳房內聽到連地面也隱隱震動的嘯聲,他們抄起兵刃,連一句話也不必說,齊齊搶出。兩人先後衝出地道出口,那兒是一座寬大廳堂,高大的屏風遮擋住地道的出入門戶。兩人從屏風後奔出,忽見有人阻擋去路,而且是兩個人之多。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手握黑鞘長劍,國字口臉,威嚴懾人。女的是個三十左右的俏麗女人,手中並無兵刃。他們攔路的陣勢也很奇怪,那個女的握住男的劍鞘尖端,乍看好像是兩人手牽手,而由於劍鞘增加了手的長度,所以他們所佔的方位長了很多。但現在並非是玩遊戲,而是生死交關的凶險情況。因此這一男一女就算把攔路的長度接駁得更長些,又有什麼用?事實上他們兩人相距越遠,反而因呼應困難而增加危險。

  老方冷叱道:「什麼人?竟敢攔住老子去路?」

  老趙長刀稍稍移動時,鋒快刀刃閃出耀目寒心的精光:「少跟他們囉嗦,宰了算啦!」

  表情聲音之冷酷,一聽而知,他決不是說著玩的。對面那個威嚴高大的男人,乃是名滿天下的宗師級高手玄劍莊莊主朱伯駒。他當然不會被這兩個惡人駭倒。甚至連握住他劍鞘尖的美女房二姑,也是當代很可怕的高手,若論在正常情況下單打獨鬥,只怕老方老趙沒有一個能贏得她。所以房二姑當然也不會害怕。只不過目下那震耳椎心的魔嘯聲,使人心神大起波震,因而在內力運用上,必定會出現忽然中斷一下的空隙。此一空隙,高手相爭時乃是致命的破綻,因而房二姑現下若是單獨出手對付老方老趙,卻又變成十分危險的形勢了。

  朱伯駒冷冷一笑:「兩位儘管請,但據老夫看法,右鷹使史大江的乾陽魔嘯,恐怕幫不了你們的忙!」

  這個人一開口就提到史大江,又指出魔嘯聲有可能幫助他們此一秘密,老力老趙為之一怔,凝目打量對方,不敢貿然出手。「老夫朱伯駒,希望兩位聽過這名字。」

  朱伯駒除了沒有撫劍長嘯之外,但鬚髮豎拂,那種豪情威勢已足以使敵人膽裂,又能使美人傾心。「你們棄刀自縛投降,老夫許你們免去一死。」

  朱伯駒問。老方老趙當然聽過朱伯駒的威名,他們也知道這個人可不是一般高手,而是足以跟老主人金翅膀彭翼相爭的那一級人物。今日碰上了他,自是大得無可再大的霉運。不過,若是棄刀自縛,恐怕日後彭老爺子也不會饒過他們。他們在夾縫中掙扎一下,由於乾陽魔嘯聲一點也沒有減弱象徵,使他們齊齊泛湧起積極進取的雄心。兩人搭檔已憤,互相望了一眼,各人心事瞭如指掌。

  老方冷笑道:「老朱,你若是十招之內不躺下,我就自縛。不退,我的夥計或者不同意。」

  老趙應聲開腔:「當然不同意,老子三招之內就可以宰了那個雌兒,咱們為什麼要投降自縛?」

  朱伯駒微笑一下,但笑容並無絲毫善意,反而大有殘忍無情意味。「好,我讓房二姑領教你的絕藝。房二姑,妳有沒有其他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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