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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好,我告訴妳,耿老大算準妳有可能不顧一切,於是早一步已做了手腳。所以妳雖是給房老太服下任何靈藥,可以使她迅即恢復功力體力,但沒有用,簡直一點用處都沒有。現在我把人還給妳,好生接住。」

  聲音末歇,那張浩然一揮手,房老太便有如稻草人般向兩丈外的房二姑飛去。房二姑那麼高明的身手,居然差點接不住她最親愛的祖母。當然她終於還是接住了,並且還抱得緊緊的,好像怕房老太會忽然飛走。在某一個角度來看,房二姑是情緒紊亂激動的表現。連深沉多智如耿常存都這樣想,可是朱伯駒卻大不以為然,因為事實上房二姑的失態,是他造成的。朱伯駒施展傳聲之法,那充滿自信的威嚴的聲音一送入房二姑耳中,房二姑登時心中大亂,手慢腳慢而差點沒接住她祖母。「我是朱伯駒。」

  這個姓名當然天下武林人無有不知:「他們身上一定有解藥,我幫妳拿過來。」

  房二姑聽得清清楚楚,亦完全瞭解這些話的意義。但她的反應是只會緊緊抱住祖母輕軟的身軀。「別害怕,我認識妳已逝世的父親,我不會讓我亡友的母親受到傷害!」

  朱伯駒緊接著又以傳聲保證。

  房二姑登時胸中熱血沸騰,迅即放下祖母,陡然疾如鷹隼向張浩然撲去。同時之間,耿老大忽然看見一道人影自天而降,落在面前尋丈處。耿老大乃是當今武林一流高手,因此這一瞥之間,已經感覺出來人那宛如千軍萬馬般咄咄逼人的威勢。還有,對方這種速度,也是令人難以相信的。朱伯駒那高大身材和國字型的臉龐。加上左手連鞘拿著的那柄黑色「玄精劍」,已經有如白紙黑字般寫出他的身份姓名。地網星君耿常存連迅瞥一眼那邊張房二人情況的空都抽不出來,因為朱伯駒森嚴強大的氣勢,已形成一觸即發,而一發便立判生死的危機壓力。

  耿常存自是深知此中利害得失。他自己以往亦經常予敵人這種壓力,只要對方心理上有猶疑恐懼,身體上有輕微動作,便有如點燃了強烈炸藥,對方一下子會被炸得灰飛煙滅。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抵受這種危機壓力又是另一回事。地網星君耿常存已經有喘不過氣來之感,卻又很瞭解自己必須撐下去,還須穩如泰山,不論在精神上或身體上,都要保持著無懈可擊狀態。否則朱伯駒玄精劍一出鞘,只須一招,就可以分出生死存亡。所以耿常存極力使自己不生雜念,專精壹志隼視對方,雙眸炯炯精光迫人。

  此時房二姑已經用八顆珍珠,把飛天豹子張浩然迫退五六丈之遠。房二姑家傳的「連珠化雨」手法,乃是武學上暗器道中一種絕學,而她的造詣亦極之精深。所以,若非是飛天豹子張浩然這等一流高手的話,根本談不上被迫退,簡直老早就躺下了。但朱耿二人都沒有轉眼瞧看他們的情況,連一瞥也沒有。像他們到了這種武功境界的高手,若是一定要決一死戰不可,他們最擅長製造這種最凶險的情勢,多半是一招就可以解決一切,而無須刀來劍往纏戰不休。當然,若是不一定要決出生死存亡,自是沒有製造這麼凶險情勢的必要,情況便大不相同了。朱伯駒顯然佔了優勢!所以他微微冷笑,竟然又能開口說話:「耿兄,朱某十年前聽到你的威名,得知西昌滅字門有高手崛起,心中已替江湖同道大為憂懼。但更想不到的是你老兄不但是滅字門的高手,並且又獲古墓血屍真傳。比之我想像中,又可怕了不知多少倍。」

  地網星君耿常存全身上下紋風不動,眼皮不眨,眼珠子也死盯住朱伯駒。他連眼珠也不敢轉動,當然更不敢開口說話。只聽朱伯駒聲音又冷冷昇起:「我心中數十下,這段時間內,你若有遺言,我不會趁你開口時出。」

  當然沒有人會在人家講述遺言時,還猝加暗算的。再老練再狡詐的老江湖,亦都深信這一點。耿常存立刻決定利用這一點優勢,那便是當自己正在講出遺言之際,突然發難。此舉雖然不能肯定勝負之數,但至少可以解去目前這種一招就立判生死的凶險情勢無疑。但要說什麼遺言呢?若是空洞無物,敵方氣勢因而絲毫不懈的話,仍是無用。耿常存念頭一轉再轉,本來的專精壹志以待敵的堅強狀態,立刻起了波動。朱伯駒的玄精劍驀然離鞘,幻化出七道烏黯不顯眼的劍光。可是耿常存卻感到天色忽然十分陰暗,好像漫天狂風暴雨忽至,以致掩蔽了日光,使白天成為昏夜。

  好個地網星君耿常存臨危不亂,明知已經落在大大下風,卻還能出手抵禦以及反擊。他左肩及時搖處,一片黑雲飛起,原來是一片圓網,不知以什麼質料織成,卻能封住了朱伯駒七道劍光之四。此外,他右手也多出了一把短刀,揮劃間牢牢擋死了兩道劍光。耿常存守得嚴密驚人,反擊則是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血箭。他的黑網和短刀,俱是西昌滅字門最精絕的手法;那一口血箭,則是古墓血屍的秘藝,歹毒之極。這口血箭顯然直接全部噴中朱伯駒面門,不過朱伯駒情況如何,地網星君耿常存已經不知道。因為朱伯駒出手幻化七道劍光之中,還有一道竟能乘罅抵隙疾然攻入,耿常存胸口一疼,整個人飛退了尋丈,砰訇摔於地上。然後,耿常存仰躺著的身子微動一下,緩慢吃力地轉眼瞧看。

  朱伯駒那張威嚴的國字臉孔首先映入他眼簾,雙方相距不足兩尺,所以耿常存雖然全身無力,卻仍能把朱伯駒瞧得很清楚。卻見朱伯駒面門以及身體其他部分,連一丁點兒血漬都沒有!這怎麼可能呢?剛才那一口血箭,明明噴中了他面門……朱伯駒的手動得很快,一下子就把耿常存腰囊和所有口袋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這個老狐狸,耿常存恨恨的想:唉,只怕世上鬥得贏他的人已經不多了。但耿常存實在已沒有什麼力氣繼續去恨朱伯駒了。他看見朱伯駒撿出一個玉瓶,打開瓶塞嗅聞一下,便頷首揣入懷中。一點沒有錯,那正是對治房老太體內「屍毒」的解藥。耿常存很想知道,何以朱伯駒一嗅便知?他這種極專門的知識從何而得?還有,朱伯駒為何面上身上都沒有血漬?

  朱伯駒面孔消失了一會,然後又在耿常存眼前出現,那上面的微笑很冷:「我對血屍席荒的一切都很有研究。你雖然跟他學過武功甚至邪法,但我敢打賭對於他這個人的一切,你絕對知道得比我少。所以你眉心那道淡淡血痕,已告訴我應該怎樣防備那口血箭。」

  原來如此,耿常存很想搖搖頭,但卻沒有搖頭的力氣,只好在心中嘆息一聲。「那解藥很靈,我一瞧房老太已可出手,便回到你這邊來。現在,如果你真的有遺言,不妨告訴我……」

  那房老太果然已顯得生氣勃勃。站在陽光下,滿頭的白髮閃閃生輝。她頭上沒有珠釵,頸上沒有珠鍊。但她摘下五粒小小衣扣,以及解下一條五六尺長的腰帶,這樣便使她立刻變成極之危險的人。

  那房二姑的赤龍索有點受剋制於飛天豹子張浩然的「金豹爪」。幸而她頭上那支珠釵的小珠子,達六七十粒之多,所以她一直能逼得張浩然既不能搶近猛攻,亦不能撒腿一跑了事。房老太撮唇吹兩聲口哨。雖不尖銳,卻可以傳出老遠。房二姑立刻柳眉倒豎,尖聲厲叱一聲「打」。一把小珠子撒出去,至少也有二十粒之多。這一記乃是「連珠花雨」七種奇幻手法之中最精微、變化最繁多的一種。每顆珠子都發出破空銳嘯聲,速度則有快有慢。張浩然直到現在才知道房二姑內力之精純渾厚,實在出乎意料之外。無怪她敢說,假如她決定要與他和耿常存同歸於盡,他和耿常存都一定有所損傷。飛天豹子張浩然一退再退,金豹爪運足功力,施展出壓箱底功夫。只見他掌拍爪戮,手法神速如電,一口氣已擊落十七八粒珍珠,但仍然有三粒擊中他左臂。不過這三粒珍珠一點作用都起不了,因為張浩然在衣袖內暗藏鋼片護住穴道,早先已試過一次使房二姑徒勞無功。

  張浩然發覺現在正是逃走良機!他輕功極佳,所以外號有「飛天」的形容詞。只見他騰身掠空而起,快逾飄風。顯然房二姑已經沒有法子追截得手,可是張浩然耳聽暗器嘯風之聲,飆然已至。這陣破空聲渾強勁厲得使人直打寒噤!房二姑何以忽然內力又增強了這麼多呢?張浩然轉念之際,身在半空,雙手化為爪形一展,那兩隻刀刃難傷的鐵掌,擊中兩枚圓硬暗器。雖然暗器的內力手勁都強絕一時,卻仍難傷張浩然鐵掌分毫。不過同時之間,身上有三處穴道同時好像被指尖戳中。張浩然登時真氣渙散,整個人像石頭般直掉落地,發出「砰」然大響。那後來的三粒暗器來得無聲無息,擊中穴道時,又恰能封穴散氣。這等出神入化的手法,除了她還有誰?

  張浩然眼睛一轉,果然看見滿頭銀髮的房老太。房二姑衝過來,一頭扎入祖母懷中,忽然禁不住抽抽噎噎地啜泣起來。房老太撫摸著孫女兒的秀髮,柔聲道:「小乖乖,一切都好了,別哭,別哭……」

  朱伯駒邁開大步,走近她們。他的走路姿勢,宛如獅虎,散發出威猛氣概:「恕晚輩插嘴,整個情勢還未轉好!」

  房老太深深注視他一會:「啊,三十餘年以來,玄劍莊名震天下。如今一見朱莊主威儀,果然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她聲音真摯,感情洋溢。再看看她深藏在白髮皺紋下面,那端秀的五官,可以令人想像得到,當她還是十七八歲的純情少女時,這種聲音表情,定可教天下英雄折腰。朱伯駒微笑一下,大大方方領受了房老太的讚美。我的氣概,我的才具,唯有像房老太這等人物,才有資格欣賞讚譽!只可惜她如今已佳人垂暮,無復當年。而我呢?唉……所以朱伯駒旋即斂去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抹無奈的苦笑。

  房二姑掙出祖母懷抱,定睛凝視朱伯駒。這個人真是男人中的男人!他只須幾句話,以及他堅定沉著的聲音,就可以使人信心百倍,使人奮不顧身。「多謝你,朱莊主。幸好我們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我真的見過令尊,雖然只匆匆一面,但仍然算是朋友。」

  朱伯駒驚訝地揚一下眉毛,因為房二姑忽然扯掉蒙面黑市,露出真面目。她不算很漂亮,卻有秀氣的五官和堅毅的眼神。她大約是三十歲吧?但這一點很難揣度,她可能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但亦可能只有二十來歲。朱伯駒轉眼望向房老太:「我還想誅除兩個人,此舉對血屍席荒的打擊一定很大。他們是黃海系的真正高手海門雙妖婁新河和范永順。」

  「這兩個人很不好鬥。」

  房三姑當然深知海門雙妖深淺虛實,是以插嘴:「他們的地位雖然不高過地網星君耿常存,卻高過我和張浩然……」

  房老太柔聲道:「等一會再說,孩子,別太擔心,朱莊主的才智武功,連妳祖母我也自認望塵莫及。他的對手是血屍席荒,絕不是海門雙妖。」

  「但那兩個惡人的確很難纏。」

  房三姑仍然分辯:「他們不但武功高強,還有邪法,這才是最可怕的!」

  朱伯駒看來根本不打算討論這個問題。他四下察看一下:「兩位且躲藏起來,我先稍微佈置。務使對方下判斷時誤入歧途。」

  現場馬上人跡杳然,只剩下張浩然的屍首坐在躺椅上作曬太陽狀。另外那地網星君耿常存的屍體,朱伯駒在附近找到一個山洞,塞入洞內,外面還以石塊樹枝加以偽裝。此舉當然不能永遠隱瞞對方,但若是能隱瞞十天八天,已經足以使古墓偵騎完全搞錯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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