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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一時無人做聲。這意思是說人人皆依照命令,各守方位,以防朱伯駒突圍逃脫。只有秦森遲疑一下,才道:「屬下以九幽寒氣變化為大雪山的寒冰指,殺死了一個少女。那是因為她拾好看見屬下,不得不殺以滅口。」

  他聲音本已冷澀難聽之至,加上越說越見血屍席荒神色不善,心膽搖戰,聲音便更為刺耳難聽了。「不過,屬下敢保證沒有驚動任何人,那少女連聲音也未出,便已斃命。」

  血屍席荒詳細反覆詢問殺人過程。在秦森而言,此事根本簡單得要命,本是兩句話就可以講完的:偏偏血屍席荒一問再問,又不能不答。因此最後連那少女的眼色,她的眼神,她全身任何動作,包括摔倒之時在內,巨細靡遺,一一詳述。席荒道:「問題一定出在這少女身上。」

  他接著又道:「第一點,朱伯駒為何以這些年輕男女把守第二圈防線?這些小傢伙既不堪一擊,又並非結隊巡邏,這道防線有何用處?」

  眾人沉默無聲。過一會兒崔如煙才小心翼翼道:「莫非是為我們而設?」

  「不錯。」

  席荒點頭:「除了本門之外,天下還有哪一家派,會被這些年輕男女阻擋得住的。本門之人卻一定會受到這些青春新鮮人血的誘惑,而這誘惑就是一種障礙。朱伯駒這道防線真是高明,真是高明。」

  他眼中綠光閃爍,話聲一歇,接著便有陣陣低低的淒厲的尖嘯聲,從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傳來。秦森全身索索亂抖。因為他知道此是席荒出手殺人時的「血海黑風」嘯聲。

  不過淒厲尖嘯忽強忽弱,那是席荒還在考慮之故。目前得力門人不多,少了一個,實力就減少一分。崔如煙道:「墓主,秦森的過失,在於朱伯駒是極之老謀深算。屬下斗膽,請求墓主准許秦森戴罪立功。」

  淒厲尖嘯忽然停止,人人都透一口大氣。「我早說過,朱伯駒十分厲害。」

  席荒道:「他居然連我都早有防範,平情而論,實是怪秦森不得。幸而我也有連環妙著,他兒子、媳婦、孫子五口都在我手中,看他還能有什麼戲唱。」

  遠在五丈外的屋角,有個小小銀鈴,忽然振動發出悅耳聲音。韓玉池匆匆出去,不久回來,屈膝回席。他躬身行禮,道:「啟並稟墓主,那擁有天鑄劍的小關,已經在舒城出現,同行的還有那個騎白驢子,穿白衣服,老是面紗遮臉的雪羽仙子李百靈。他們好像要前赴霍山,萬一霍山楊家洩漏了什麼風聲的話,他們很快就會找到大別山來了。」

  那鼻高眼陷枯乾如竹的董秀姑,冷冷道:「哼,小關難道敢向本門挑釁?他小子有幾條性命?」

  「但如果他們前赴霍山,由於霍山楊家已經被本門控制,反而不得不防。」

  辛海客道:「小關目前雖然聲名未著,但以他擊敗楊炎這等功力而論。只怕當今天下年輕一輩之中,他可算是第一高手了。」

  「朱伯駒是第一目標。」

  席荒一開聲,人人都俯首恭聆。「但小關、李百靈這一路人馬,亦不能忽視。」

  他沉吟一下,又道:「好,崔如煙、韓玉池,你們負責小關這一路,用任何手段都行。我只要求勝利,你們可明白我意思?」

  崔韓二人齊齊彎腰俯身,恭聲應道:「屬下明白。」

  勝利是結果,是目的。血屍席荒以驚世駭俗的武功,為人行事卻是但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這種惡魔,其難惹難鬥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小關眼中,李百靈此女古怪之多,實有層出不窮之勢。而且,往往一些平凡而又正常之事,到了她手中,居然會發生質或量的變化。因此,單純的會變成複雜,複雜的會更複雜。反過來說也是一樣,複雜頭痛之事,到了李百靈腦子或嘴巴裡,忽然就變得有如初生嬰兒那麼單純甚至可愛。小關自是不至於無聊得亂發感慨。他這刻手中拿著一封信,是李百靈給他的。這封信可弄得他昏頭轉向!因為第一點,既然兩個人同行同食同宿,有什麼話當面一說不就可以了?為什麼要弄到用書信傳遞消息這麼複雜?第二點,這封信封面上沒有字。不要緊,橫豎是她親手遞交的,當然不會弄錯對象。

  可是拆開之後,這信箋上也只字俱無,這就不可等閒視之了。換言之,一封信這麼單純的事,突然變成十分複雜古怪。她為什麼給人家一封空白的信?她平日面皮很厚得可以,連身為男人的小關,有時也覺得不大好意思說的話,她都敢說。然而,如今這封信,她何須借助筆墨?既然要用筆墨,何以箋上全無字跡?若是平時,小關把信箋一把揉成一團,丟到水溝裡算了,但現在不同,她給他這封信之後,翩然走了。臨走前囑他到時要打接應。

  她走的時候是亥時,已是天烏地黑時分。而現在是子丑之交,夜色更黑更濃。這時候她還未回來,而他卻像傻瓜一樣,拿著那張空白信箋,足足看了兩個時辰四個鐘頭,可憐的是還看不出絲毫道理來。小關心裡一急,不由得髒話大減價推出,嘟嘟喃喃罵不住口,但老實說,他心裡可真焦慮憂急之極。他本來以為知道李百靈去什麼地方。直到他拆閱那信,橫看豎看都找不到一個字,便突然發現實際上並不知道李百靈到何處去了。那是因為李百靈走前只告訴他說,她要到一個很神秘的地方,赴一個很神秘的約會。由於現在他們都換了裝束,李百靈扮成富家公子,小關則青衣小帽,扮成隨從家僕。所以,李百靈當時向他眨眨眼睛,小關也就裝出很老江湖,很明白事理地點頭作會意狀。如果李百靈只去一陣就回來,以小關此人脾性,的確不至於胡思亂想,不管是男女關係也好,兇殺危險也好,他都不會多想的。但是,李百靈又曾留下一句話,她說:「如果我太晚沒有回來,你拆信看看,給我打個接應。」

  什麼時間才算太晚?亥時即是現在的晚上九時至十一時。除了大都市內有醇酒美人的銷金窟,或是一擲千金的大賭場等地方,仍然熱鬧如白天之外,普通人家,亥時未到大部份都就寢休息了。所以小關本想上床睡一會兒再作打算,卻又忽然認為時間已經很晚,便理直氣壯地拆信閱看。上述便是這封令人迷惑的無字密函的大部份過程。地點則是在岳西縣的一家客棧內。神秘的地方和約會,開什麼玩笑?小關想,心中又生氣又擔心。他奶奶的什麼神秘全都是假的,這封無字之信才真的神秘荒謬。他把信箋放回封套內,然後藏放在內衣口袋。在他最祕密內心中,隱隱覺得這封信似乎是李百靈最珍貴的遺物,信上有她的笑貌聲音,還有看不見的手澤。他猝然起身,大步走出房外通天院子。四下已烏燈黑火,闇無人聲。小關腳尖一彈,丹田方感微熱,他的人已像大鳥橫空飛出數丈。不過似他這只大鳥凌飛的速度,卻是宛如電光一掣那麼快,可不是像驚飛之鳥般有跡可尋。

  整座城池好像已沒有活人,寂靜得可怕,又沒有燈火。天上一輪明月洒下柔柔的銀光,使人更感淒清。小關不一會兒工夫,就幾乎已踏遍全城。遺憾的是找不到什麼地方可以稱得上神秘。他不知不覺來到西城城牆上,隨意向城外張望,但見出城不遠地勢便漸漸高起,群山疊嶂連綿起伏。卻見偏西北那邊大約兩三里左右,一座岡隴上,居然有些燈火。在城內反而見不到燈火,這世界真是大大的反常了。小關一面付想,一面躍落城下,放步向有燈光處奔去。頃刻工夫,已來到切近。但見那岡後面便是一座較為高大的山嶺,因此這座岡隴很像是後面山嶺擠出來的小瘤一樣。小關記得李百靈給他講述過,以地理風水眼光來看,這兒大致上就是後面山龍伸延出來的結穴之處。不過燈光來自岡頂,顯然那屋宇並非坐落在穴位上。蓋房子的人一定不懂勘輿之學。小關撇撇嘴角表示鄙視,但天知道他自己也不過知道一點點皮毛罷了。

  岡頂那所房子原來是一座道觀,規模不大,門口掛著七個大燈籠,光線充足,所以瞧得出此觀粉刷油漆得甚是新淨。觀門敞開著,門口當中有張躺椅,坐著一個面色蒼白瘦瘦弱弱的男人。時當深夜,又是在郊外山野中,這人居然不睡覺,還睜大眼睛左顧右盼,難道現在還會有訪客或香客?小關走到他前面,那蒼白男人卻好像看不見他,既不驚訝他的出現,又連一眼都不望他,眼睛改向天空注視。但天上除了明月和星星之外,小關跟著他仰頭瞧來瞧去,實在看不見有什麼別的。小關卻忽然有點興奮起來。對了,這兒氣氛有點不尋常,莫非就是李百靈所說的神秘地方?但最要緊的是這個傢伙別要是神經病正在發作才好。小關以拇指中指一擦,啪一聲脆響。卻見那人仍然抬頭望天,好像小關的人和彈指聲,根本不存在。這可有點兒麻煩,如果那人有神經病的話。小關又彈一下指,聲音更清脆響亮些,誰知對方依然仰頭望天如故。小關搖頭,失望地嘆口氣。

  那人卻忽然開口說話,反而把小關駭了一跳。那人眼仍望天,語聲清晰的說道:「我眼睛又沒有瞎,你那麼大的一個人,難道我看不見?」

  「但你光是看天。」

  小關抗議道:「誰知道你有沒有看見我?」

  「我的眼睛只看銀子。」

  那人伸出一隻手,很權威地通知說:「拿來,快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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