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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行,老夫要你們三人束手就縛。待老夫細加查證一些事情,假如你們全無牽涉,老夫便鄭重道歉,親自送你們出莊。」

  他究竟要查證什麼事,並未說明。而且束手就縛的話,豈不是連絲毫反抗機會都沒有了。彭一行面現難色,道:「這個……這個……」

  朱伯駒道:「你瞧,咱們一定談不攏,所以何不乾乾脆脆見個真章?這樣好不好?老夫一個人,你兄妹聯劍,咱們以十招為限,若是不分勝負,老夫立刻罷手。」

  彭一行心中暗暗大喜,應道:「在下兄妹技藝低微,自是不堪前輩一擊,不過既然前輩堅持此意,在下兄妹遵命就是。」

  他們的對話,人人聽見。以玄劍莊莊主朱伯駒的身份,一言九鼎,實在沒有什麼不可相信的。彭香君飛躍上前,和哥哥並肩而立。

  朱伯駒道:「有什麼話都等十招之後再說,老夫只保證一事,那就是你們若是不幸失手落敗,決計不會有傷亡慘事發生,兩位請。」

  他可也全無輕視對方之意,鏘一聲先行掣出長劍,擺開門戶。他的劍不但鞘是黑色,連劍刃也是喑啞無光,近乎黝黑色,顯然這一把真的是神兵譜上名列第十六的玄精劍。彭家兄妹一齊擊出長劍。這時連房謙也一點兒不擔心,因為既然他們兄妹即使落敗,亦無性命之憂,而以他們兄妹雙劍聯手之威,大概天下很難有人能在十招之內取勝的。朱伯駒道:「老夫的第一招有個嚕哩囉嗦的名稱,稱為七魄即今如輪轉,欲迫前事已冥冥。這是敝莊秘傳劍法冥王七大式其中一式,將有七劍分從不同方位角度向你們進攻。兩位請小心了……」

  他手中長劍向外一翻,就那麼奇怪,剎那間竟然使人有風翻雲湧,天晦地暗的可怕感覺。劍光閃劃掣動時,宛如銀蛇乍現飛舞。房謙雖然不得不讚佩朱伯駒的劍,的確是世上極可怕難抵擋的兵刃,但看來彭家兄妹還可以防守得住,所以放心地透一口大氣。但一眨眼間,他便發覺不應該放心得太早,問題倒不是出在彭家兄抹身上,而是他自己情形很不妙。敢情那萬丈淵伍公昂、怒龍洪珪、遙望中原畢奇三個人,已作品字形包圍著他。這三人無一不是當代武林中的有名高手,隨便挑一個出來對壘,房謙就算終於獲勝,恐怕也至少要拼掉自己大半條性命。而現在這三人一齊出手,情況自是更不容樂觀。房謙方自心念電轉,一道長大拐影挾著洪洪勁風已迎面砸到,另外、身後兩測亦有森寒劍氣襲體。他們來勢洶洶,一言未發便合力出手施為。看來根本就是希望一舉殲敵,別無他圖。

  房謙不暇多想,更別說開口喝問了。當即一側身斜移兩尺,同時刀光繞體,一招「寂寞空山」,嚴密封住兩柄長劍的凌厲攻勢。緊接著腳下倒踩七星步,刀化「寒江夜釣」之勢,「鏘」地磕開正面急猛追襲的鑌鐵獅頭枴,借力旋身刀虹乍閃,恰又抵住兩劍凶毒攻勢。他這兩招使得精妙絕倫,在這等禍生不測,變起倉卒情況下,能應付得如此恰到好處,論膽色頭腦,實是一流人才。他的敵人們對此當然感到驚訝、著急、憤怒,甚至恐懼等等,無論是那一種情緒,總之絕不會高興欣慰就是。但事實上,仵公昂等二人卻都微露喜色。不過他們一枴兩劍卻無絲毫鬆懈,繼續全力迫攻。一時房謙已陷身於枴影劍光重重包圍中。他已動員全身每一條神經和每一個細胞,見招拆招,見式拆式,手中長刀根本不拘泥任何刀法或招式,全是隨機應變。而由於仵、洪、畢三人絕招齊出,他們都身經百戰,配合得十分靈巧神妙。房謙在這等雷霆萬鈞的壓力下,心中雜念全無,拋開從前修習刀法時的一切戒條和成見,只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並且盡力搶早一步封鎖空門,減少敵人攻入的可能。於是,他的長刀在劣勢中忽然大有空靈飄逸氣象,連劈七刀,居然把刀圈擴大許多。

  仵公昂一聲長嘯,揮枴踏中宮,走洪門,自正面長驅硬攻。那洪畢二人這回居然沒有配合他的攻勢,反而稍稍遲滯一下。別人見了仵公昂那麼猛烈無儔之勢,總不免會暗暗凜惕,但房謙卻與旁人不同,本來全無雜念的心靈,反而動心起念。這是絕佳機會,我要反擊。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閃出,他口中也大叫一聲,連人帶刀向杖影衝去。他心靈中已看得見自己肩骨被鐵枴敲碎,但也同時看見長刀砍下敵人一隻胳膊,說不定刀鋒還可以掃裂敵人脅肋要害。誰知仵公昂忽然撤回一臂,根本不管枴勢是否會偏歪?力道是否減弱?而這隻撤回的手打腰間掠過,掌中忽然多出一柄大半尺長的厚闊短刀。這一柄短短的刀,恰好變成砍不斷的胳臂。

  房謙一刀無功,自己的肩骨也沒有被敵枴敲著,但仍然不妙之至。因為洪畢兩柄長劍如疾風如閃電,雙雙刺到。房謙一躍兩丈,從仵公昂頭頂飛過。兩支長劍如影隨形凌空追刺,房謙提氣再向前衝丈許,但怒龍洪珪的劍尖仍然距房謙身體只有寸許,畢奇的劍卻已墜後了尺許。洪珪猶有餘力,劍尖忽然抬高一點。房謙身形驟緩之際,嗤地刺入他左後肩胛骨的天宗穴,同時劍光一閃。畢奇的長劍也刺中了房謙右腿後面的殷門穴。房謙摔在地上,打個滾之後,便躺著不動。

  那邊的戰況本來也很熱鬧,那朱伯駒一柄玄精劍,硬是把彭家兄妹迫得團團亂轉。房謙一倒,朱伯駒驀然躍開丈許。「還有三招。」

  他朗聲說:「不過,你仍看看這情形,咱們還要不要再打下去?」

  彭家兄妹轉眼看見房謙躺在地上,都為之魂飛魄散。彭香君急得尖聲大叫:「房大哥。房大哥。你怎麼啦?」

  叫聲中她已經作勢欲躍,那是要躍過去瞧瞧房謙的生死。可是朱伯駒已早了那麼一點兒,作出要向彭一行出手的姿勢,馬上迫使彭香君抑制躍去的衝動。「他已經躺下啦。」

  是畢奇回答:「彭姑娘你難道沒有看見?」

  彭一行胸中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揮劍拼個你死我活。不過,他為人一向修養很好,即使己決定以一死酬報老友,卻仍不匆忙魯莽:「畢前輩,敝友是死是活,仍望見告。」

  朱伯駒搖手阻止別人發言,問道:「他死便如何?活便如何?」

  彭一行躊躇一下,才道:「不敢相瞞各位,倘若敝友不幸戰死,在下誓必捨命一拼,若然未死,則上藥包紮自是當務之急。」

  朱伯駒得意地笑一下、隨即向洪珪比個手勢。

  洪珪腳尖一挑,房謙哼一聲坐起身,但洪珪隨手一指戳中他穴道,房謙又躺下了。彭香君又驚又怒,說:「你們打算把他怎樣?」

  「那要看賢兄妹的表現了,你們跺腳一走,未必闖得過我的天羅地網,若是負隅頑抗,令友將會為你們的固執自私而遭受加倍的凌辱。」

  他的心冷硬如鋼,但這時眼神中卻微露憐憫。因為他忽然想起昔年一些往事,那時他也像這些年輕人一樣稚嫩,像他們一樣重情尚義,所以不知吃了多少老奸巨猾之人的大虧。「你們若是束手就縛,暫時都可以平安無事。」

  彭香君忍不住駁到:「你是玄劍莊莊主,是天下有數的大劍客,哼,你答應我們只拚過十招,但現在這個許諾好像變了,此事若是傳出江湖,嘿…嘿…」她數說到後來,用冷笑結束。這並不是她不屑多言,而是越講越發覺人家根本沒有什麼把柄差錯。例如人家說過十招為限,但一來未過十招,二來當初也沒有講明不准另行派人對付房謙。說到人家利用房謙性命作為威脅,這好像亦沒有什麼錯。她講不下去了,只好用冷笑馬馬虎虎結束了。

  後來,朱伯駒親自出手在他們身上點了穴道,他們都能行走能說話,就是不可運氣用力。當房謙上藥包紮劍傷,以便打道返回玄劍莊時,彭香君忍不住說道:「朱莊主,雖然在道理上,我好像找不出你的錯處,但我心裡卻又感覺到有些不妥,你能不能替我解說其中之故?」

  「當然可以。」

  朱伯駒笑笑:「在你們方面,老夫開出十招為限的條件,你們認為很佔便宜,所以趕快答應而無暇去想別的,其實便宜本身就是不公平,你們要求我公平,要我守信諾,但你們卻不是這樣對別人。」

  彭香君玉面一紅,垂眼不語。她不是不能強詞奪理一番,但一想已落人手,此舉毫無益處,只好默然。「在老夫這一方面,為了達到一定生擒你們兄妹的目的,首先要除去的障礙便是小房,他的墜淚七刀雖是火候功力未足,但拼掉一兩個敵手的實力還是有的,何況若是拿下了他,你們也等於落在我網中。所以我調遣三名高手對付他,拼鬥過程每一步都驟都細心算過,同時老夫負責這邊情勢,令致他不能產生最強大鬥志。」

  他說得輕鬆,其實這種鬥智鬥力,連心理狀態的變化都計算在內的高明手段,彭氏兄妹和房謙都不禁為之目瞪口呆。甚至可以說,他們這一趟慘遭生擒活捉之辱敗,竟是輸得心服口服。

  ▼第十章 血屍現

  那個男孩有一頭烏亮的頭髮,大約是十八九歲,五官還算端正,沒有絲毫風霜的痕跡。他笑著衝入自己房間,掏出剛剛贏來的一兩三錢銀子,笑容可掬地塞入一個小皮袋內,然後把小皮袋掛在床板下一個鉤子上。一兩多銀子在成人世界不算什麼,但在他這種年紀,已經可以約一個女孩,在莊內或鄰近城鎮吃喝遊逛好多次,這叫他焉得不喜?但那對綠熒熒的眼睛,卻漠然地一點都不感得到這個少年的心情。綠眼向少年移近,這少年只是一頓上佳美餐。他的鮮血是甘泉中的甘泉,也是維持力量的泉源。少年全然不知道背後多出一個不屬於他的黑影,他小心地把小皮袋掛好,這個秘密處所,任何人休想發現。這個年輕力壯,剛剛長成的小伙子,身上的鮮血無疑美味無比。而現在,一伸手就可以攫於掌握,飽啖一頓。可是不行,綠眼睛眨動幾下,無聲無息地冉冉飄退,一閃不見。

  與此同時,玄劍莊還有三男二女,都是十七八歲,被綠眼睛看見和迫近,每一個全都沒有覺察。尤其是那些男孩子,剛才手風不順,輸了不少錢,心下甚是懊惱,耳目比平時更不靈敏。每個人的命運都有差別,其中一個少女把燈火壓暗,心裡想著明兒可不能忘記那些繡樣送還給翠喜姐。一面卸下外衣,露出兩隻雪藕似的玉臂和一截粉頸。綠眼睛似乎被那白皙充滿彈性的肌膚所刺激,光芒驟盛。天氣還不甚涼快,所以她沒有立刻上床收藏起肉體,卻拿起一把扇子,連扇邊想。念頭從刺繡女紅一跳跳到莊主的命令,那是半個月前頒布的。命令規定全莊兩百多戶,凡是年紀在十五至二十之間的男女青年。一律編排班次,日夜輪流駐守在七七四十九間獨立的房子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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