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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別的人都默然不語,敢情大家都覺得難以判斷。連王定山和青蓮師太在內,莫不泛起這等困惑之感。要知他們都不是渾渾噩噩,初出茅廬之人。在他們的生命中,俱嘗過種種成功失敗等滋味。他們特別關心的,乃是人生的目的。以王定山和青蓮師太兩人來說,正因為他們深感於人生的虛幻,才會毅然出家,在宗教中尋求寄託和解脫。他們雖然已經出家,但內心中仍然時時會有疑惑和衝突。更不能對於別人的人生觀,全然無動於衷。所以厲斜的「唯我獨尊」的英雄主義,那也是他們曾經嚮往過的想法,只不過絕大多數人到了明白自己的能力之後,就不得不放棄了這等狂妄的野心。但厲斜卻是具有這等資格之人,因此大家不免覺得他作如此想法,也不算得是背情悖理之事。

  說到沈宇的理想,那也是沒得非議的。他不惜冒生命之險,挺身自任而與一個武功卓絕一代之人作對,為的不是個人的私益,卻只為了不讓他作孽害人,這等胸襟,當然沒得非議。

  董華郎突然插口道:「兩位對武道的精義見解,俱有道理。但也許唯有像你們的武功造詣之人,才有資格談到這些問題。」

  「這話有理。」艾琳道:「如果武功毫無成就之人,哪有資格插嘴?」

  沈宇嚴肅地道:「但至少是非之心,大家都應該有。總不能完全置身事外,連對或是錯都不敢下個判斷。」

  厲斜擺擺手,道:「這話以後再談,我先瞧瞧王定山和青蓮師太練有什麼驚人的武功?」

  青蓮師太道:「我們有一套聯手劍法,老實說這套劍法不過是剛剛練成的,我們決定定名為『斷金劍法』,意思取自『二人同心,其利斷金』的古諺,這一路斷金劍法,雖是練成不久,但自信仍可抵禦你的兇威。」

  「但願如此。」厲斜道:「你可知道,我刀下無三合之將,有時不免覺得寂寞呢,哈!哈!」

  沈宇艾琳和董華郎等三人,一齊從馬車內,找出火炬,點燃起來,把這一段大路,照耀得十分明亮。好在晚上已沒有行人車馬來往,沈宇揮手命那輛馬車退開,他與艾琳等亦閃到一邊。

  火炬之下,但見王定山與青蓮師太二人,持劍作勢。乍看他們的劍式,並不十分吻合無間。若與「九黎派」的聯手之術相比,好像差了很遠。

  董華郎皺起眉頭,道:「我不明白他們為何自信可以匹敵厲斜的?據我所知,敝師兄雖然自小與青蓮相識,並且曾經在一起呆過好多年,但那還是少年的時候,武功有限。此後多年分手,哪裏練過什麼聯手劍法呢?」

  「你擔心什麼?」沈宇冷冷道:「厲斜若是得勝,你方可沒事,難道你想他落敗不成?」

  董華郎聳聳肩,道:「我自有求生之道,不勞關注。」

  艾琳聽得清楚,發現這兩個男人的聲音中,都充滿了憎厭意味。她實在不想目下發生其他枝節,當下道:「沈宇,你對他們此戰的看法如何?」

  「王定山和青蓮師太自是難以抵敵魔刀。」沈宇道:「但他們如若落敗,或者竟至陣亡,對武林之人無疑是敲起了警鐘,我相信各大門派得聞此訊,一定不會再保持緘默,任得厲斜橫行了。」

  艾琳道:「但問題是現下各大門派中,有什麼人可以與厲斜匹敵呢?」

  「我不知道。」沈宇道:「可是像少林、武當、華山、峨嵋、南海等諸派,都是歷史悠久,各有秘藝的門派,誰知道有沒有出過絕代之才?」

  他們的話聲被厲斜的刀光打斷,但見刀勢變幻,寒光旋飛中,王定山和青蓮師太的身形,宛如飛絮隨風般飄蕩進退。這兩人雖然身法美妙,但看來沒有反擊的威力,這是使人最擔心的一點。

  厲斜長嘯一聲,身刀合一,化作耀目的光虹,精芒迸射,飛騰捲掃,一連攻擊了四五招之多。王定山與青蓮師太在刀光中此進彼退,兩柄長劍守多攻少。而且劍招也不見得奇妙。唯有身法顯得心神契合,來往進退之際,直如香象渡河,羚羊掛角,全然無跡可尋。

  雖然如此,沈宇面上仍然禁不住露出憂色,因為王定山與青蓮師太這種應付之法,能夠維持不敗,已經不易,如何談得到反擊制勝?

  厲斜連攻了四五招之後,忽然緩了下來,每一刀發出,都不連續攻擊。換言之,他竟是一招一式的施展。因此戰況突然一變。

  原來他已發現自己凌厲無匹的刀氣,減少了許多威力,不問可知是由對方身法配合神妙,以致他的刀招發出之時,生出了找不到正主的有力難施之感。因此他馬上改變手法。

  王定山道:「厲大俠,容貧道脫下外衣如何?」

  厲斜收起寶刀,退了兩步,冷冷道:「使得。」

  艾琳接著道:「厲斜你也卸去長衣的好。」艾琳的聲音中,流露著無限關心與焦慮。

  厲斜卻微微一怔,忖道:「她身負上乘武功,是在局外觀戰之人,因此也許她已看出今日之戰,對我有所不利。但縱然如此,她難道不可以出手助我麼?」

  他並沒有責難於她之意,因為他壓根兒不想任何人插手相助,而是他的機智,告訴他有些問題。

  他念頭繼續轉動:「如果她受某種情勢所限制,以致不能出手助我,則可能是她深知青蓮師太有某種特別的功夫,足可以擊敗我,而艾琳本身又因為與青蓮師太的關係,不能明著幫我,所以才如此焦慮,促我脫掉外衣,以便全力應戰。」這些念頭,在他心中只不過費了彈指工夫而已。

  沈宇聳然動容,睜大雙眼,望著厲斜的長衫。

  但見厲斜果然一搖身子,瀟灑地解下外面的長衫,隨手一拋,這件衣服便飛出戰圈外,落在艾琳的腳下。

  沈宇的眼珠差點兒突了出來,敢情這件外衣,離他的腳下也不過三四尺遠。而且他甚至可以看見那個綠絲織的錦套,突出口袋外面一點點。在這個套子之內,就是那本魔刀秘笈了。

  他只要移過去一點,伸出手去,就可以把這本刀經弄到手中,這叫他如何能不緊張起來?厲斜與王定山、青蓮師太已對峙蓄勢,待機而發。當此之時,相信厲斜一定不能分心看到這邊的情形。

  沈宇的念頭電轉,終於忍住內心中的渴望衝動,不去撿拾起厲斜外衣口袋中的那本「刀經」。

  他不是怕艾琳,而是怕董華郎,這個人實在靠不住,雖說他此來是青蓮師太把他請到,任務是為沈宇偷到這本秘笈,但沈宇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董華郎,生怕他會突然通知厲斜。

  戰圈中刀光突起,接著風聲呼呼,以及刀劍相觸的震耳響聲。董華郎忽然上前,彎腰拾起了厲斜那件外衣,還拍拍附沾在衣上的草屑和灰塵,然後搭在手上。

  沈宇用勁地瞬他一眼,只見他伸長脖子,向戰圈中望去,一望而知他全然沒有盜取那本刀經之意。

  艾琳這時轉眼向沈宇掃瞥,恰好發覺他面上眼中的忿恨神情,不禁一愣。由於沈宇是向董華郎盯著,故此他的忿恨,自然是對董華郎而發的。

  她移步靠近沈宇,用手肘碰碰他,低聲道:「你為何不瞧他們的拚鬥呢?」

  沈宇吸一口氣,恢復冷靜,道:「我有看呀!」

  艾琳道:「我本想問你對這一戰的結局看法如何,誰知你卻瞬視董華郎,好像恨得不得了一般。」

  「我恨死這個傢伙了。」

  「這就奇啦,他做了什麼事,使你這樣憎恨於他?」

  沈宇只搖搖頭,不作解釋。

  艾琳的注意力旋即又被激烈的戰況所吸引。但見王定山與青蓮師太兩人,屢屢在厲斜凌厲無比的刀光中交錯閃過。他們的劍法雖是空靈翔動,但在厲斜的變幻無方的魔刀下,顯然不算得奇奧精妙。然而厲斜卻沒有法子收拾下他們,儘管他的刀法。每一招都像變魔術似的,每每有意想不到之妙,但王定山與青蓮師太二人,次次都以一種宛如一體的美妙身法,半攻半守地化解了他的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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