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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藍冰心雖是不曾專門學過此道,可是她嫁於陳伯威之後,兩情款洽,所以她也曾專心一意地服侍過陳伯威。換言之,她算得上是有經驗之人,加以她冰雪聰明,大有才情,是以當真頗有心得。她含蓄地笑道:「相公呀!這話如何說起呢?你須假我以時日,親身體味,方能曉得。」

  「這叫做盡在不言中,對不對?」

  「對極了。」藍冰心道:「男女之間,豈可事事都赤裸道破呢?」

  「那你的意思,可是願意留下來,與我在一起麼?」

  「是的。」藍冰心道:「相公如無不便,賤妾不妨留下來,與相公作伴。」

  厲斜道:「這敢情好,我沒有什麼不便。本來我打算馬上就離此他去。但為了你之故,決計且作淹留。」

  藍冰心道:「賤妾跟著相公走一程,亦無不可。」

  「不!」厲斜搖頭道:「在旅途上風塵僕僕,哪裏會有閒情逸致呢?」

  藍冰心見他已答應了,心中暗喜。預料最遲明天晚上,一定可以有刺殺他的機會。兩人當下又談了不少話,厲斜直說口渴,堅持要喝好茶。

  藍冰心迫不得已,只好吩咐店夥特地去買一套茶具,同時不惜高價,蒐購雪白的瓷製小杯。爐鐺等物,也有得講究。但除此之處,連燒水用的炭,亦要挑選上好堅木燒製的炭。

  她告訴厲斜道:「因為烹水大有講究,稱為『湯候』,必須急煮,使水易沸,愈速愈妙。萬一火勢不夠熾熱,煮水久久始沸,則此水已經老熟昏鈍,寧可棄去重煮,如若速沸,則此水鮮嫩風逸,不同凡響。堅木炭火性強,故此非此木可。」

  厲斜道:「但聽說煮水不可過沸,如用熾烈炭火,一轉眼就沸開了,豈不是反而不美?」

  「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固然水沸太過,則湯老而香散。但行家煮水,一聽到有鬆聲,便須立刻打開蓋子,以便觀察水之老嫩。只須等到氣泡升起,亦即是行家稱為『蟹眼』之後,而水面微現波濤之時,便是恰好,即須取用。否則很快就變成鼎沸,接著沸得連聲音也沒有了,這時水已太老,不堪取用。」她侃侃道來,甚是精微嫻熟。

  厲斜大喜道:「我遇見了你,合該有此口福。」當下取出銀子,吩咐茶房務必不惜工本,依照藍冰心之言,辦備各物。

  他們在客店內,整個下午,都在品茶。一邊劇談風月,十分融洽。不知不覺,已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了。

  ***

  在這段時間內,沈宇和青蓮師太,曾經兩度經過此店門口。可是由於厲藍二人,專心品茶,沒有出門,是以無從碰頭。

  沈宇和青蓮師太這一天,上午是在客店中運功調息,蓄養體力。午時過後,兩人都感到待下去不是辦法,所以稍一商量之下,都欣然同意到城內各處走走。

  他們在市街走了一陣,便又到郊外去。

  四川向稱天府之國,土地肥沃,不但五穀肥美,即使是郊野和丘壑間,自亦無不林木茂盛,一片青翠。沈宇和青蓮師太到荒郊野外,登山臨水,縱目騁懷,心中甚是舒暢。他們俱是修習上乘武功之士,有的是體力,不論如何跋涉,也不會感到疲倦。

  要知遊賞風景,最怕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有些人非常喜歡尋幽探勝,觀山看水。但無奈先天體質太弱,後天又缺訓練,以致容易疲倦不支。到了疲睏之時,縱然有甲冠天下的山水美景,亦是沒有法子得以從容欣賞。

  他們除了體力過人之外,還有就是青蓮師太那種脫俗飄逸的氣質,雅淡的談吐,也令沈宇生出了如沐春風之感。至於青蓮師太,她幾乎有點害怕這個青年人了。起初她很欣賞沈宇的瀟灑風度,以及寬厚可親的性情。還有就是沈宇的見解,往往平淡中含有深致,這也是最容易令人心折欣慕的特質。

  所以她雖然初時心胸坦蕩,並不把這個男子當作異性。她本身也不曾想到自己是個女人,但到了後來,他的吸引力,形成了男性的魅力,於是她內心中開始覺醒,感到自己還是一個女人。不但如此,她還曉得自己在對方眼中,竟是相當動人的女子,這從他的言談態度中,可以看出來。

  到了黃昏,他們返回客店之時,那時候雖然不作興攜手而行。可是他們肩頭時時碰觸,形跡之親密,使人一看而知關係不比尋常。

  回到店內,分別洗澡換衣之後,便一同出去,找了一家飯莊進食。沈宇叫了幾個小菜,其中有兩樣是素菜,這是專為青蓮師太要的。

  青蓮師太笑道:「想不到你倒是體貼得很呢!」她說完這句話,馬上感到十分後悔,因為這話分明是撩撥對方,叫他往男女之間的關係上想。

  沈宇倒是沒有異狀,道:「我的確是很能體貼別人,可惜我的遭遇太可悲了,以致我直到今日,還沒有一個親近的朋友。」

  青蓮師太忽然噗哧而笑,沈宇大感驚異,問道:「我可是說錯了?」

  「沒有。」她還是吃吃而笑,使得鬢邊的幾綹秀髮,輕輕飄拂,平添許多嫵媚風致。

  「你不是說錯了,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竟忍俊不禁,真是失禮得很。」

  「只不知你想起的趣事,可不可以說來聽聽?」

  「本來我想安慰你說,現在你的境遇雖是可悲,但否極泰來,你終將交上很多好朋友,也有知心的人。所以現在雖是可悲得夠瞧的,但好看的還在後面,就是最後的這一句話,使我笑起來。」

  沈宇道:「我實在太愚蠢了,因為我全然聽不懂你的話,不是聽不懂,而是不明白話中的含意。」

  「我前兩天與一位道侶談話,她是北方人,大概是河南的吧!她跟我談到一件事,最後引用一句俗語說:車前面坐著個老太太。我聽了大是昏惑,她才解釋說,這話意思是好看的在後面。」

  沈宇聳聳肩,老實地道:「在下還是不懂。」

  「那位道侶解釋說,在北方,閨女出閣,出門坐車,老太太照例坐在前面。所以人家說『車前面坐個老太太』,就是因為後面有年輕漂亮的媳婦兒,也就是『好看的在後面』之意。」

  沈宇見她笑得嫣然有致,不禁也輕鬆的笑起來,說道:「鬧了半天,敢情是歇後語。」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凝固而銳利,盯在青蓮師太面上。只那麼一陣工夫,已使那個美麗的女郎,感到很是惶恐不安,心弦輕顫。

  沈宇徐徐道:「我真沒想到,像你這麼一位世外高人,竟然比常人更風趣,更灑脫。」

  「這樣好不好呢?」她急急問:「我可是應該莊重些?應該不苟言笑?」

  「唉!人到底是人,你雖想成佛,但還未是佛,所以還有未泯的人性。換句話說,我認為沒有什麼不好。」

  青蓮師太歡然道:「你不把我當作那些淺薄庸俗的女人看待,我甚是感激。」

  沈宇若有所思地應道:「不會,你飄逸脫俗的氣質,甚是能令人相對忘倦的伴侶。而且應該表示感激的是我而不是你,因為你拿我當自己人看待,寄以腹心,無話不談。我這一輩子,似乎還是第一次有這等奇遇。」

  青蓮師太道:「你覺得人生的遇合,是不是很奇妙莫測?正如我們兩個,本是八桿子也打不到在一塊兒的,居然也作萍水相逢,而一見如故。」

  沈宇誠懇地道:「在下正有此感。」他那溫和的眼波,傾注在對方面上,又道:「我很喜歡你有時引用一點俗語,那使你更為生氣勃勃。」

  青蓮師太忍不住道:「你最好別喜歡我。」

  沈宇為之一怔,接著瞭解她的意思,便搖頭道:「在下說的話全是出自內心,句句屬實。」

  「那更不好。」青蓮師太道:「你剛才說我人性未泯,這對我一個出家人而言,亦很不好。」

  他們的談話中斷了好一陣,因為飯菜端了上來。

  等到堂倌走後,沈宇道:「請用飯吧,那些問題,以後再談。」

  青蓮師太一時懷疑起自己這番話,會不會很傷害了對方,當下不安地低頭吃飯。

  過了一陣,沈宇道:「你心裏不高興麼?」

  「我?啊!沒有。」她抬起頭,本能地很女性化的笑一笑,道:「我還以為你會不高興呢?」

  「我也不會。」

  青蓮師太又低頭吃飯,吃完第二碗飯,沈宇卻已把第四碗飯吃得差不多精光了。他的食量並不值得奇怪,但青蓮師太卻瞧得很是順眼,但覺跟他在一起,似乎胃口也好得多了。

  她仍然保持一向飯量,吃完兩碗,就不肯再裝飯。沈宇卻毫不客氣,再來一碗。

  青蓮師太問道:「你的飯量,一向這麼好麼?」

  沈宇搖頭道:「那也不是,要看什麼時間,跟什麼人在一起。以往我只吃三碗,有時兩碗。不是我吃不下,而是吃著吃著,忽然覺得興致索然,便懶得再吃了。」

  青蓮師太定睛瞧他,眼波中透出一時冰冷,一時熱烈的神色。可見得她內心中的情緒,波動得十分劇烈。

  沈宇也發現了,訝道:「你怎麼啦?」

  青蓮師太搖搖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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