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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沈宇耸耸肩,道:“向前辈若是疑心,晚辈也难以解释清楚。”

  向相如道:“沈兄说错了,若要证明沈兄纯粹是好意,亦不甚难,例如你说玉珍向你借刀,只不知此刀现下在什么地方?”

  沈宇从靴筒掣出那口短短的宝刀,道:“就是这一把,刀名‘奇祸’,极不吉祥,所以晚辈没肯借给范姑娘。”

  向相如只那样望了一眼,便道:“好刀,好刀,如若我老眼还未昏花的话,则这一口宝刀,果真是西蜀杜家之宝无疑了。”

  沈宇道:“向前辈说得是,此刀正是杜家之宝!”

  向相如道:“但沈兄却不是杜家之人,并且也不是四川人,这就使人奇怪沈兄如何得到这等神物利器了。”

  沈宇把刀收起,缓缓道:“晚辈说出来,可能向前辈还记得先父。”

  向相如淡淡道:“在下认识的人很少,恐怕不会识得令尊。”他一口就咬定不会认识沈宇的父亲,如此武断的态度,适足以说明了他的高傲,大有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之概。

  沈宇道:“先父在世时,曾经提起过向前辈的大名,故此刚才张婆婆一说出来,晚辈便已晓得向前辈乃是当代高手。”

  向相如接口道:“那么在下昔年的外号,你也晓得的了?”

  沈宇点头道:“是的,晚辈知道。”

  向相如冷冷道:“很好,请问令尊是哪一位?”

  沈宇道:“先父沈木龄,只不知向前辈认不认识他?”

  向相如一楞,道:“什么?沈兄乃是七海屠龙沈木龄大侠的哲嗣?我当然认得他,在那时候,沈大侠有武林第一高手之称!只是我没听说沈大侠去世的消息呀?”

  沈宇面上神色虽是如常,可是眼中却露出内心的悲悼,他道:“先父去世的消息,外面果然没有几个人知道。”

  向相如是何等人物,一听沈宇的答话中,居然没有说到“病逝”的字眼,便晓得沈木龄的死因,必有隐衷。再者沈宇眼中流露的悲悼,亦可以证明沈木龄的死亡必定另有原因,是以做人子的才会显得特别悲痛。

  他在一言半语之中,不但观察出不少事情,同时亦可以肯定沈宇不是假冒货色,当下说道:“关于玉珍之事,想不到这么巧,会让沈兄碰上,而且承你迅即赐告,此恩此德,等事情办妥再行图报。目下玉珍还不会有问题,理由正如我早先说过的,她还要利用玉珍来折磨我。”

  他瞧起来如此年轻,风度潇洒,相貌俊秀,老实说如果他带着范玉珍同行,虽然年貌有所相差,可是如若看作夫妻,亦不会有人感到惊奇。

  因此连沈宇也禁不住要猜疑起来,因为向相如,早年外号“大浪子”,现在虽是超过六十岁的人,但一来他长得年轻,二来武功精深,身强力壮。老尚风流,也不算得是稀奇之事。

  向相如转眼向张婆婆和范达望去,用坚决有力的自信口吻说道:“阿莲,你先带女婿回去,玉珍不但是你的外孙女,也是我唯一爱徒,她的事都包在我身上。”

  张婆婆对他似是十分崇拜敬服,点点头,拉住范达,道:“好,我们回去等候消息。”

  范达见丈母娘这样说,虽然仍感焦虑,却也不便多说,向沈宇谢过了,便随张婆婆离开。

  他们走了之后,向相如望着沈宇道:“玉珍的外祖母,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呢!”

  沈宇对此不好置喙,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向相如又道:“因果报应,真是不爽,我年轻时放荡不羁,后来老天爷赏给我一个古怪无比的妻子,这个女子其后虽然与我协议分手,可是她的妒忌心并未消失,反而与时日俱增,有如附体的阴魔一般,使我无时可获安宁。”

  沈宇静静的听他说,心中却想他为何尚不付诸行动?

  向相如又道:“沈兄这次来金陵,不知有何公干?”

  沈宇道:“晚辈自先父见背,自身亦无家累,故此飘泊江湖,走到哪儿算哪儿,没有什么固定的事要办。”

  向相如立即关心地问道:“那么沈兄日常的用度开支,还是从家中带出来的钱财了?”

  沈宇道:“是的,晚辈向来对世情看得很淡,自先父去世,更是有点心灰意懒。”

  向相如连连摇头,道:“以沈兄的一表人才,家学渊源,万万不可坠了壮志,泯了雄心。一个人可得而知的只有这一辈子,前世已成过去,来生渺茫难测,如何可以轻轻辜负了此生?”

  沈宇道:“不论辜负与否,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谈不到什么结果。”

  向相如摇头道:“先民茹毛饮血巢栖穴居。现在却衣冠舆服居有宫室,这些都是千百年来人类活动的结果,沈兄岂可抹杀人类的成就?”

  沈宇一楞,道:“向前辈说得是,晚辈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向相如道:“沈兄好说了,如是一个人太把个人的得失放在心上,就不免会发生一切皆属幻的结论了。这意思是说,一个人由于过于热切希望拥有的东西,都能够永远拥有,而事实上‘永远’当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就会发生相反的想法,认为自己不值得花心血精力去获得这些不可能永远拥有的东西。”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说道:“殊不知任何人拥有过的东西,这个人虽是消失,但那些东西都存在于人类中,正如宫室舆服,典章文物,甚至于一些人物的丰功伟绩,全都存在。你想想看,没有这些人的努力,而咱们今天还在茹毛饮血的时代的话,你会谈到看破世情的话么?”

  他徐徐道来,口齿清晰,析事条理,使人一听就能明白,而且不知不觉中感到可以信服。

  不过谈到这一点,沈宇却有少许不明白了,问道:“何以其时就不能看破世情?”

  向相如道:“因为其时咱们人类不但没有享受可言,连每日的生活,都感到不足应付。要知道咱们人类没有锐利的爪牙,没有毛皮,亦没有狮虎猿猴的体能,是以要活下去,不得不多方设法。”

  沈宇恍然道:“您的意思是说,若是没有先民的奋斗创造,咱们今日便没有这等熙攘繁华的局面,所以亦谈不到看破不看破红尘的话了?”

  向相如道:“不错,这亦证明一事,那就是人类的活动都会遗留给后人,并非如各人所想象,终归只是一场空的。”

  沈宇服气地道:“向前辈这一席话,晚辈顿开茅塞,真比读十年书还强得多。”

  他们谈到这里,突然那老家人阿培进来,道:“老爷,已经有回音啦!”

  向相如道:“可曾查出了下落?”

  老家人阿培道:“查出来啦,主母住在城西一家尼庵中。”

  沈宇听了这才明白向相如为何谈个不停之故,敢情他一面谈话,另一方面已派人调查他前妻之下落。

  阿培又道:“除了这个消息之外,还查出了一事,那就是主母的行踪,咱们是第二拨查探之人。”

  向相如讶道:“哦?在咱们前面,已有人调查了么?”

  沈宇应声道:“那是晚辈做的事。”

  向相如转目瞧他,顿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可见得沈兄深沉多智,不是一般的武林人物可比。”

  沈宇道:“晚辈一直没有机会奉告这个消息,只怕反教前辈生疑。”

  向相如坦白地道:“那倒不会,沈兄曾经加以调查,可见得你与我那前妻,并不相识,否则你何须调查?”

  沈宇表示态度道:“咱们现在就去吧,这件事还是快点动手的好。”

  向相如稽首道:“沈公子既然赐助,贫道实在感激不尽。”

  他不但表示感激,眼中也流露出真挚的心意。沈宇对他的态度和言语,却发生两个疑问。

  一是向相如何须表示如此感激?这件事有他帮忙固然好,但纵然他不肯相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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