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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厉斜微笑道:“你虽是外行人,但天资明敏,我的意思都能了悟。”他停歇一下,又道:“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大不服气地想,如果我不是以杀人为乐事,大可以不拔出宝刀,岂不是天下太平么?你有没有这种想法?”

  “有。”她很坦白地说:“而且这是可以做得到的,正如一个古老的譬喻说:叫你挟泰山而跳过北海,你说不能,乃是真的不能,并不是不肯做。但叫你为一个长辈拗折一根小树枝,你若说不能,那不是不能,而是不肯做。”

  厉斜叹一口气,道:“唉!你哪里知道,我不是不肯,事实上真是不能。要知在我这种人的心中,修习至高无上的武功一事,实在比性命还重要。”

  “我不信。”她温柔含笑地反驳道:“假如有一位仙人告诉你说,你放弃了武功,便可安然活下去,如若不然,就马上暴毙。这时你还敢坚持?”她自觉这种反驳,极是中肯,可说是击中了要害,料对方无言可答,是以暗中大为得意。

  厉斜拍拍刀鞘,郑重地道:“如若你所说,我当然不敢不放弃武功。可是话说回来,天下岂有如此绝对不二之事?假使那位仙人说,我如不放弃去窥刀道奥秘,则九成会暴毙,只有一成生机,当此之时,我一定决意冒险一试……”他停了停,才又道:“如果连一线生机也没有,自当别论。”

  厉斜这话,实是平情之论。要知道任何假设,皆不能与道理相违背。而像蓝冰心刚才的假设,事实上已不合理。若是可以离开道理,不问事实,则比这一假设更为极端偏激的说法,随便也找得出十个八个来。

  蓝冰心道:“这修习上乘刀法之事,对你竟是这么重要?只是你如果杀人多了,岂不是结下许多仇家?就算你不怕,可是你难道不替别人想想?这么多被害的人,家中的父母妻子,将会何等悲痛?”

  厉斜耸耸肩,道:“这一点我承认自己不对,但有什么办法?一个人孰能不自私?他家中父母妻子的悲痛,一来我瞧不见,二来与我不发生直接关系。因此,我只好先顾自己,再说别的了。”

  他仰头望天,口气沉重地道:“话虽如此,我仍然不是全然能不恻然动心的。因此,我专找一些恶名昭著的凶徒试刀,此举已暴露我性格上的弱点,我想,说不定是因此之故,才没有法子参悟至高无上的一招刀法吧?”

  他突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注视着她。

  蓝冰心忖道:“莫非他发觉我问得太多,已经怀疑?若然如此,行见不测之祸,降临在我身上了。”不过她现在已不像起初那么容易震惧了,这大概是因为与他谈过一阵之后,较为熟悉,便没有那么害怕他之故。

  只听厉斜喃喃道:“不错,我修习的刀法,乃是天下古今最凶毒的一种,而我的性格中,还有妇人之仁。是以先天上两者就互相冲克,当然不能有寸进了。”

  蓝冰心故作不解,问道:“厉先生你在说什么?”

  “啊,没有什么,我正在苦思武功上的难题。”

  蓝冰心娇媚地笑一下,道:“如是有关武功的困难,光是想有什么用呢?”

  “你可说错了,任何技艺,一旦到了巧妙阶段,就进入智慧的范围。尤其我的难题,根本无法着力,非想不可。”

  蓝冰心移动身体,尽量靠近厉斜。她希望的是厉斜对她忽起邪念,与她来一段风流孽缘。则她定可趁这机会,用毒剑刺杀他。

  厉斜平日甚是风流自赏,对这个美貌少妇的垂青的暗示动作,不但不怀疑,而且甚为高兴。但他却退了一步,面上含着笑容,道:“你一定在等候什么人,而我呢,也有要紧之事赶着去办。不瞒你说,我也有一女伴,目前尚未得手,所以假使我略有不检的话,被她瞧见了,那就一切都完蛋啦!咱们如果有缘,终必重逢有日。”

  蓝冰心一听,便知眼下计谋落空了,于是说道:“原来如此,只不知你的女伴在什么地方?你可是赶去探看她?”

  厉斜道:“不是去探看她。”

  “我才不信呢!”

  “我不骗你。”厉斜对于不能接受她的柔情一事,颇有歉意,是以从容说出,道:“我乃是赶回连威堡去。”

  蓝冰心诈作吃惊,道:“你去干吗?连威堡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碰到我,这些横行作恶之辈,便是如土鸡瓦狗般,根本不堪一击。我不妨告诉你,那连威堡堡主陈伯威,已经命丧我宝刀之下了。”

  蓝冰心听了这话,心痛如绞,但表面上只能装出讶异之色,问道:“这话可是当真?”

  “我何必骗你呢?”

  “是的,你没有哄我的理由。”蓝冰心道:“请问你是为了参悟刀法杀死他呢?抑是别有怨仇?”

  “纯粹是为了参研刀法。”厉斜答道:“他的毒龙枪,亦是武林绝艺之一,可惜他还没有练成功。所以我这一战,无甚裨益。”

  他停了一下,又道:“我看还是设法求得先师失缺的那一招,比较有希望,自行参悟,恐怕已没有可能了。”

  蓝冰心讶色更浓,道:“敢是这一招刀法,藏在连威堡中,所以你要转去?”

  厉斜摇摇头,笑道:“我索性都告诉你吧,此去有两个理由,一是瞧瞧那个能使陈伯威为她献出生命的女人。二是打算从堡中之人口里,探问有关神机子徐通之事。由于徐通是天下间唯一知道魔刀秘招,并且可以从那儿找到之人,所以我非寻见他不可。”

  蓝冰心道:“原来你有这许多事要办,那么我不耽搁你的时间啦!”

  事实上她现下不知要厉斜早点儿动身的好?抑是设法再把他绊住,拖延上一阵的好?

  这是因为沈宇为她赶去向王干交待她已怀孕之事,怕的是厉斜如果前去,将与沈宇在半路上碰头。但把他绊住,也不一定是高明的办法。说不定沈宇回来时,见他们在谈话,因而引起种种想不到的,更严重的后果。

  厉斜笑一下,道:“我的事还多着呢!那连威堡中,有一匹红鬃宝马,原来我已得到手,但前往连威堡时,我将它藏在树林中,等到我离开连威堡,回头去找,已经不见了。以我想来,此驹一定在连威堡中。”

  蓝冰心道:“这头牲口自己会认路么?”

  厉斜道:“当然认得路,不过我却认为这是张一风以暗号通知堡中之人,是以被他们取回。”

  蓝冰心道:“区区一头牲口,也值得你急巴巴地去取么?”

  厉斜道:“这匹宝驹,不比寻常,我非弄到手不可。”

  他摇摇手告别,举步行去,才走了数步,突然停住,回头望着蓝冰心。

  蓝冰心心头一震,忖道:“莫非我有什么破绽,被他瞧破了?”

  正在吃惊想时,只听厉斜道:“我忘了请问你的尊名。”

  蓝冰心顿时放心,道:“贱名翠环,实是俗气的很,倒教厉先生见笑了。”

  厉斜摇头道:“不,翠环这个名字雅致得很,这样好不好,你跟我去一趟,瞧瞧我的威风。”

  蓝冰心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拒绝,但她心窍玲珑,脑筋十分灵活,暗念如果急急拒绝,当然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当下作出迟疑之态,反问道:“我一同去不妨事么?”

  厉斜傲然一笑,道:“你与我同行,就算走遍天下,也不必多虑,谁敢欺负你,我就扭断他的脖子。”

  蓝冰心笑着“啊”了一声,道:“那不好,我可不愿有人为我送了性命。假如你真的因我之故,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我这一辈子,休想睡得安宁。”

  厉斜道:“那也可以,我不因你杀人就是,走吧!”

  蓝冰心欣然道:“好,妾身跟你去瞧瞧。”

  她发出轻快的笑声,向他奔去。到了切近,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直向前仆跌,去势甚猛。

  幸而厉斜不是平常之人,猿臂一舒,便将她抱住了。

  如若不然,蓝冰心跌倒之势如此急猛,不摔破鼻子,也得磕个满面青肿。

  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投入了厉斜的怀抱中,现在只要腾出一手,掣出毒剑,就可以刺杀此人,为陈伯威报仇雪恨了。

  蓝冰心一只手已探入袖管内,纤纤玉指,捏住了毒剑。

  谁知厉斜抱她的手,恰好压住她的手臂,使蓝冰心无法掣出毒剑。他惊讶地道:“咦,你的身子为何如此僵硬?”

  蓝冰心连忙放松了身躯,敢情这是因为她准备拔出毒剑,是以用力支起身子,以便腾出地方。她这一放松身子,五指就自然而然摸不着毒剑了。不过蓝冰心并不着急,只要这个男人,肯与她亲近的话,一定有机会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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