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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沈宇心头一震,深知这个美丽的新寡文君,实是立下了杀人的决心,假如必要的话,她将毫无犹疑。他身子纹风不动,用坚定的口气,道:“你为什么拿刀子出来?”

  陈夫人道:“你不要管。”

  沈宇道:“性命是我的,请问我不管谁管?”

  陈夫人道:“假如你与厉艾是同党,这条性命就不是你的了。”

  沈宇何尝不知此理,他想知道的是别的事,当下说道:“你既未修习过武功,同时此刀又很短小,你以为我这样的人,能够轻易杀得死的么?”

  陈夫人冷冷道:“我只要割破你一点油皮,见了血,你马上就死。”

  沈宇忖道:“这就对了,原来刀上淬过剧毒,否则此刀虽快,但尺寸太短了,不是一般之人所能发挥威力的。”他道:“是不是王干向你报告某种消息?”

  陈夫人道:“不错。”

  沈宇道:“他报告之事,显然将与我有关了?”

  陈夫人道:“对。”

  沈宇道:“假如他的报告,对我不利,请问你给不给我机会让我辨正澄清?”

  陈夫人道:“不给!”

  沈宇怕的正是这一着,他已试探出陈夫人手中,握的是毒刀,而且锋快无匹,可就不能凭仗武功,作逃走的打算。因为毒刀的刀刃,已抵住身子,不管他跃逃的速度有多快,也快不过她的刀子。

  他沉着如故,道:“你错了,若然是我,一定不肯马上处决。”

  陈夫人道:“别胡说八道了。”

  沈宇道:“不是胡说,试想假如我真是厉艾的同党,则这样一刀了结我,岂不太便宜我了?反过来说,如果我不是厉艾同党,而实在是他的仇敌的话,则你这一刀,岂不是等如帮了仇人的忙?”

  陈夫人大概没有话可反驳,是以沉默不语。

  要知她的决心,老早就被这个英俊青年的沉着口气,和那过人的气魄所软化。她在下意识中,很希望能倚赖依靠这个能够担当一切的男人。当然,在清晰的意识中,她是不肯轻易让自己发生倚赖依靠这个男人的心情。

  王干已渐渐走近,可以清楚地看见陈夫人站在靠近沈宇背后的情况。他面上没有惊讶之色,沈宇一看之下,已明白此计是王干与陈夫人早就定下的。

  沈宇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在这等情势之下,也不由得暗暗紧张起来。

  王干道:“启禀夫人,一切都料理妥当了。”

  陈夫人道:“小梁也死了么?”

  王干道:“他说了不少话之后,便咽气了。”

  陈夫人道:“他的伤势很重,是也不是?”

  王干道:“是的,在下见过了不少场面,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伤势如此严重,却仍然活了这么久的人。”

  陈夫人道:“他说了些什么话?”

  王干道:“他肚子中了一刀,内脏已经流出来。是乡人用被子把他裹住,才勉强保持原状,不至于再裂开。可是他说话之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停歇一下,又道:“小梁算将经过情形,告诉了属下。”

  陈夫人道:“经过暂时不管,你可曾打听到厉艾的党羽的情形?”

  这时沈宇当真已经竖起耳朵,听那王干如何回答。

  他的生死,决定在这个人的一句话中,由于王干描述过小梁的惨状,所以陈夫人的仇恨大为增加,这一点已可从她的声音中听得出来。

  王干的目光移到沈宇面上,暗自忖道:“此人来历不明,身怀武功,又年轻英俊,假如他真是厉艾仇敌,则联合之势,不形自成,我们得他臂助,当然大有用处,可是主母年轻漂亮,又已经变成寡妇,若是与他在一起,日久天长,难保不发生问题……”这么一想,他的心中涌上杀机。好在他并不把人命看得很重,即使冤杀了沈宇,他也不会如何难过。

  沈宇在他眼中瞧出苗头不对,反应何等迅快,马上说道:“王兄快点回答了之后,兄弟还得去瞧瞧被害人的尸体,好知道他们究竟被厉斜独自杀死的,抑是有艾琳的份?”

  他发现这话仍未完全打动对方,是以王干眼中的杀机还未消除。当下又道:“还有拚斗现场,亦须勘察一下,以便得知交手时的情况。说不定可以找出对付厉斜的方法。”

  ▼第三十章 为夫报仇

  王干身为连威堡八虎将之首,对于争杀之道,乃是大行家,是以懂得这个道理。他顿时受到莫大的诱惑,忖道:“我就算要杀死他,也须得等他勘察过拚斗现场之后,才下手不迟。”霎时间他眼中杀机完全消失,微笑道:“沈兄说的是,那小梁垂危之时,倒是没有提起过有关你的话。”

  他转眼向陈夫人望去,又道:“小梁不知道厉斜有没有党羽,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

  陈夫人马上收起了毒刀,跳落地上。

  沈宇暗暗松一口气,也从车上下来,道:“走,先瞧瞧那些被害之人。”他双手虽然被缚在背后,但行动之时,仍然敏捷迅快。现在陈夫人的毒刃已离开他的身子,所以他可就不大害怕了。最低限度也可以试图逃走。

  他们一行三人,踏着荒芜小径行去,不一会已抵达山坡。

  沈宇行上山坡,四下一望,发现前面里许处,便是通往长江的车马大道,可知道一场凶杀,是双方离开大道,选择山坡下那一片平地动手的。在山坡下是一片平旷荒野,四口棺木,放置在一块草地上,除了王干带来三人外,还有四五个人,以及几辆大车。四口棺木,都未曾钉上盖板。

  陈夫人与王干没有上坡,从底下绕过,向那些棺木走去。所有的人,看见素衣飘飘的陈夫人行来,霎时都肃静屹立,呈现出沉重凄凉的气氛。

  她一步步走去,看起来有弱不禁风之感,但猝遭此大变,尤其是那些连威堡之人,眼见年轻的主母,过来瞻视主公的遗体,大家都觉得十分凄惨,更加倍的同情这位孤弱无依的主母了。

  沈宇亦有此感,忖道:“这个打击,对她一定十分巨大沉重,再从那些下人的表情看来,相信陈伯威生前,必与这个年轻娇妻,十分恩爱。”

  他本可趁这机会开溜,以他的脚程,虽然双手倒缚,影响速度,但连威堡之人,大概也追不上他。然而他一来觉得不忍乘人之危,增加这一班人的纷扰,二来连威堡这股力量,在四川境内,大可利用,当下大踏步走下山坡,引来众人的注目。

  他很快就行到陈夫人、王干他们后面,一齐向棺木行去。

  陈夫人向第一具棺木内的尸体,瞧了一眼,便接着移步,去看第二具。这样一直看完四具棺木内的尸体,才返回第一具棺前,突然跪倒在地上,俯伏在棺旁,哭泣起来。

  没有人作声,亦没有人上前劝解。

  陈夫人的哭泣声,初时还很低沉,但渐渐提高,虽然不是号啕大哭,却也如巫猿哀啼,杜鹃泣血。这一阵肠断之声,真是教人不忍卒听。

  四下这一群人,除了一些赶车扛棺的壮汉,由于身份低,不能发言之外。其余的几个,以王干为首,俱是曾经闯荡江湖之士,是以见识极为高明,都晓得“悲哀”必须发泄的道理,故此由得陈夫人哀哀啼哭。过了好一阵,沈宇转眼看时,但见环绕侍立的男人,有三四个已经举袖拭泪,王干也是其中之一。

  沈宇忖道:“陈伯威虽是黑道上隐名的大头子,但平日对待这些手下们,必定是恩威并施,是以培养出深厚感情,不然的话,这些心肠狠硬之人,岂是轻易就会流泪的?”

  关于陈伯威的为人,沈宇早已略有了解。这是当他发现那年轻貌美,谈吐不俗的陈夫人,无意中表现出她对陈伯威的深挚情爱之时,他已晓得此人不同凡响,必有过人之处,才会使陈夫人如此倾心。

  他无声无息地走开,但没有走远,却在附近慢慢的走,一边察看地面上和四下的情形。最后,当他听到王干已开口劝慰陈夫人之时,这才走回棺木旁边。他的来去,都没有人加以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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