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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谢辰面色一沉,很不高兴地道:“我还未传授你武功,你已不听话了,将来练有一身本领之后,岂不是更不把我放在眼中?”

  陈春喜实在想不出这点小事,有什么打紧。但她没有驳他,当下默然落坐。

  谢辰道:“你真的要学武功么?”

  陈春喜道:“真的想学。”

  谢辰忽然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摇摇头,不置可否。他望着窗外,对面屋脊上的落日余晖,已经暗暗消逝,昏暮之色,已开始降临到庭院中,因而那些花草树木,看起来有点朦胧之感。

  他的情绪,显然正如这黄昏一般,也就是说,以他的年纪而论,正是日正中天之时,可是他的心情却宛如暮色一般地消沉。

  陈春喜坐了一会,竟忘记了自身的问题,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呢?”

  谢辰道:“心事?没有,一点也没有。这正是一个人最可悲之事了。”

  陈春喜道:“假如我没有心事,我会感到很快乐。”

  谢辰讶道:“有什么快乐?”

  陈春喜一时倒答不上来,谢辰冷笑一声,道:“怎么样,可见得你根本没有什么足以快乐之事。”

  她摇头道:“我不知怎样说,但我觉得很快乐,如果没有心事的话……”

  这个来自渔村的女孩,眼中射出热诚的光芒,又道:“若然在我家里,那儿虽然没有很热闹的街道,没有花花绿绿的衣服,也没有芬香的胭脂水粉等等。但我可以去海边。看那海鸥在碧蓝的大海上,飞上飞下。那永远不停的波涛声,还有暖热的太阳,晒在沙滩上,海风唤起来的味道,嗅起来真令人舒服……”

  她的声音表情都流露出强烈的种种意味,因而连聆听的谢辰,亦受到感染,彷佛真看见这些宁静而美丽的画面,还听见那使人感到安慰的波涛声。

  然而陈春喜还不止喜爱这些,她接着又道:“在另外不远处,有一条溪流,两岸都是青草和绿树,有许多是垂柳,柔软的柳枝垂下来,几乎垂到水面。”

  她真挚地泛起快乐的笑容,追忆地道:“我时时坐在岸边,看那些燕子,在垂柳和水面间轻快地飞掠,清澈的溪底,成群的小鱼游来游去。那时候,心里头真是舒服极了。”

  谢辰忍不住道:“听起来真不错,哪天你带我到那儿瞧瞧。”

  陈春喜欢喜地道:“好啊!你若是到那儿去,我们村子里的人,一定都很惊奇地来看你,他们会拿出最好的鱼虾请你吃。”

  谢辰下了决心道:“我一定要去一趟。”

  他举目打量这个女孩子,突然发现比刚才又更美丽了。虽他说不出来,但他晓得这是因为她表现出她灵魂中的美丽,所以使她整个人都增添了一份光辉,令人喜欢与她接近。

  他又反省一下,觉得自己对她,好像生不出卑鄙的情欲。在以往,他见到美丽的女孩子,总要情不自禁地想到某一方面,这种龌龊的念头,现在几乎不好意思加诸在这个纯洁淳朴的姑娘身上。

  陈春喜站起身,走到那些书架前面,伸手摸摸那些书籍,道:“你一定是很有学问的人,我若是能够读这么多的书,一定快活死了。”

  谢辰回想一下,认为自己并不曾在书籍中,得到过很大的乐趣。当下道:“你不必羡慕,等到你真个能读这些书籍之时,你就不会觉得快乐了。”

  陈春喜讶道:“有这等事么?我前些日子,学会了一首诗,已经觉得快乐极了,那是一个老夫子在路上教我的。”

  谢辰感到兴趣,问道:“是一首什么诗?”

  陈春喜道:“那老夫子说,这是一首五言绝句,是以前一个最有名气的大诗人作的,这首诗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唉!真是好极了。”

  谢辰自然晓得这是李白所作,此诗历代以来,传诵不辍,几乎无人不识。他笑一笑,道:“怎么好法呢?”

  陈春喜认真地道:“从前我没有出过门,或者还不懂得,自从这次离开家乡,到这儿来,一路上的辛苦行程,使我懂得很多很多的事……”

  她叹息一声,又道:“我在路上,真的有时会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的诗简直说到我心里去了,你说好不好?”

  谢辰道:“好是好,但我还不算十分喜欢这一首。还有很多更好的,叫人读着读着,几乎要掉下眼泪。”

  陈春喜焉能不信,不禁泛起羡慕渴望的神情,道:“这一首诗我读着就要掉泪了,可想不到还有更好的。”

  谢辰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慢慢地教你。”

  陈春喜不禁大喜,连连道谢。她忽然想了起来,道:“那么你教不教我武功呢?”

  谢辰沉吟一下,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学。”

  陈春喜大惑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谢辰道:“因为你练成了这种武功之后,就变成十分正经的人了。”

  陈春喜道:“为什么变得正经呢?”

  谢辰道:“因为这门武功,是当世间最上乘的武功之一,只适合女人修习,功力造诣越深,气质变化越大,到了登峰造极之时,就简直变成圣女了。试想你如果变成圣女,多么可怕,人家可能连话也不敢跟你说。”

  陈春喜道:“是不是变得很凶?”

  谢辰道:“啊!不是变得很凶,而是太好了。”

  陈春喜越听越胡涂,道:“若是变得很好,人家为什么要害怕呢?”

  谢辰觉得这话不易解释得清楚,因为他的本意,乃是说陈春喜若是变得太圣洁美善的话,他便不能与她亲近,连玩笑也不能开,更谈不到搂搂抱抱等放浪形骸的动作了。在谢辰这种带点邪气的人想起来,实在是可怕之事。

  但他又不能赤裸裸的说出真相,只好含蓄地道:“你若是太好了,人家怕在你面前说错话或者做错事,所以才会怕你,你明白了没有?”

  陈春喜坦白的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我很好的话,我就不会责骂人家。”

  谢辰耸耸肩,道:“我不想教你,你偏要学。我想我母亲修习这门功夫,她却十分生气,怎样也不肯学。你说世上之事,奇不奇怪?”

  陈春喜道:“世上之事,往往如此。”

  她突然悟出这个风度潇洒,而又多才多艺的男人痛苦的根源,敢情在他的母亲身上。这真是毫无办法的难题,越是有本事的人,所受的痛苦就更深更大。

  她不禁以同情的眼光,望着这个男人,脑海中忽然泛起了黧黑英俊的沈宇的面影,他也表现得如此消极,当时曾经使她十分同情,现在回想起来,莫非他也有着这种不能解决的痛苦?

  这短暂的瞬间,陈春喜的思想,突然比从前成熟了不知多少倍。她忽然发现人生竟是如此复杂,命运是这么不可捉摸,而且几乎没有人能够反抗得了。

  谢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他道:“假如你一定要学这门武功,我就出一个难题给你。”

  陈春喜疑虑地道:“我一定要学,只不知你出一个什么难题?”

  谢辰道:“这门武功,相传是西天玉女所传心法,有一本秘笈,名为‘兰心玉简’,只有女子方可修习,男人得到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陈春喜听得津津有味,那种表情,鼓励谢辰赶快说下去。

  他道:“可是这‘兰心玉简’的功夫,女子修习之时,亦有缺陷,那就是修习之人,如果不是处子之身,纵然苦练一辈子,也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陈春喜听他提到“处子”的问题,泛起羞意,可就不敢开口了。

  谢辰却不放过她,问道:“你可明白我说的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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