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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他們從前沒有見過,可是彼此都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事實上西儒裴宣也是故作姿態而已,早在一步跨入酒肆之時,這肆內有些什麼人物,均已了然於胸了。

  這回西儒裴宣不像對付程、王二人那樣佯作不識,而且含笑頷首,站了起身,拱手遙揖。

  勾魂客涂森也站起來,抱拳回禮。

  西儒裴宣說道:「尊駕一定是涂森兄了?不才裴宣,今日得見涂兄英姿,幸何如之。」

  涂森道:「裴先生好說了,兄弟應召而來,總算沒遲到。」

  裴宣道:「涂兄請坐,且等其他的人來到,再作計議。」

  於是各自落坐,大家都沒有搬到一塊兒的意思。接著門口又出現了一人,在明亮的午陽之下,但見此人頭戴寬邊草帽,衣服質料名貴而適體,十分好看。

  他左手拿著一支兩尺許長的白玉簫,臉孔雖然一半埋在帽沿下,但人人皆知來者必是老狼谷的特等高手玉簫生,此人近十幾年來已不在江湖露面,是以傳說紛紜,有的說他已經被仇家殺死,有的則傳說他面孔被毀,所以不願見人。

  現在他已經出現,站在這間鄉野僻壤中的小酒肆門口,到底他那張著名俊俏,曾經瘋靡了不知多少女性的面孔,有沒有被毀呢?

  程雲松、王妙君以及勾魂客涂森那邊的人,無不以莫大的興趣,注視著這個身材修長,宛如玉樹臨風的男人。

  不過假如他不揭開草帽,誰也不能迫他,那就仍然揭不開這個謎了。

  玉簫生在門口逗留了一下,一逕走到角落處,獨自佔據了一副座位。

  他也是等到坐定之後,才朗聲道:「裴先生,那邊的仁兄想必是三陰教鼎鼎大名的勾魂客涂森兄,你們見過沒有?」

  西儒裴宣應道:「剛剛打過招呼。」

  玉簫生馬上接口道:「區區玉簫生,涂兄準時來到,真是信人。」

  勾魂客涂森應道:「承蒙諸位見召,兄弟豈敢有誤。」

  玉簫生道:「涂兄好說,只不知同行的兩位姑娘是誰?」

  涂森介紹道:「這位是玉城霞。」左邊的白女頷首為禮,含笑盈盈。

  「這一位是連城璧。」右邊的白衣女眉挑眸轉,雖無笑容,但性格顯然比玉城霞熱情得多。

  玉簫生道:「幸會,幸會,兩位姑娘諒必也是三陰教中傑出人物,但若是陌路相逢,兩位豔光奪目,麗質天生,決計想不到竟然身懷絕技。」

  他說得十分流暢,可見得這等奉承之言,早已說慣。

  連城璧、玉城霞二女心中十分歡喜,面上雖無笑容,欣愉之情都從眼光中透出,只可惜玉簫生頭上寬邊大帽,遮住了一半面孔,所以連城璧、玉城霞二女,不但日後無法認得他,就以目前而論,由於不知他是俊是醜,歡喜之情硬是打了大大的折扣。要知愛俊嫌醜,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出身邪教的玉城霞和連城璧二女,向來對男女之防,大異乎常,奉承,也得是俊美男子才稱心快意。如果玉簫生上半截面孔醜陋可怖,那就寧可不聽他的奉承了。

  別人哪裏明白得這等不大合邏輯的少女心思,但見她們眼中歡愉之色,乍現即逝,換上冷漠戒備之意,不禁大為佩服,深覺三陰教調理出來的人才,果然不凡。常言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哪知道不穿的馬屁,碰上了三陰教年輕的門人,仍然不中用。

  玉簫生微感沒趣,逕自落座。取過那管白玉簫,湊在唇邊,吹奏起來。登時一陣低柔悅耳的簫聲,裊裊升起。所有的人都好像聽到心愛之人在耳邊呢喃細語,不由得泛湧起輕憐蜜愛之情。

  像展鵬飛、王妙君以及崔小筠、程雲松這兩對,皆是情海中浮沉過之人,所以很容易就勾起了無數溫馨情景。但縱是像連城璧、玉城霞這兩個未識情滋味的,或者像西儒裴宣這種從無真感情之人,卻因為深心中俱曾憧憬過水乳交融、海枯石爛的愛情,是以也遐思綿綿,柔情萬斛。

  一時酒肆之內充滿了風光旖旎的氣氛。玉簫生的簫技當真造詣極深,只叫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那崔小筠修習過禪功,王妙君精擅狐媚之術,同時又是心有所屬,這等情致無限纏綿的簫聲入得耳中,只不過更添眷戀情懷而已。但連城璧和玉城霞卻大大不然,她們心目中沒有對象,是以目光都集中在玉簫生身上,眼看耳聆之下,不知不覺以玉簫生作為對象,暗暗幻想這張藏一半在帽下的臉孔,定必十分俊俏瀟灑。

  勾魂客涂森本也陶醉在簫聲中,但他終是總管三陰教之人,日理萬機慣了,心思機敏,思慮周詳。這時習慣性地轉眼四下查看一下,忽見本教二女面上癡迷的表情,心頭一震,頓時醒悟,當即提一口真氣,運集全身功力冷冷哧笑數聲。

  他的冷笑聲像利器般刺耳生痛,人人不禁自主而運功抗禦。登時心有旁騖,兼且內功護心,立時恢復常態。

  玉簫生見涂森竟能在要緊關頭,突然以內功迫出冷笑之聲,震散自己簫聲魔力,暗自駭然。知他年事雖輕,但卻經千錘百煉,內功之深厚,已是當世罕有的高手,於是放下玉簫,停止了吹奏。

  他簫聲一停,三陰教二女頓時想起此人不知是俊是醜,豈可輕易傾心相慕。萬一他奇醜無比,豈不是十分噁心?是以不約而同的神色一冷,轉開了目光。

  忽聽肆外十數丈遠傳來一聲怪嘯,嘯聲方自傳入眾人耳中,勁風滿室,一道人影已飛入來,挾著風狂雨驟之勢,神速無比,人影已入肆內,嘯聲才劃空隨至,顯然此人身法之快,竟逾聲波。

  那陣嘯聲似嗥似笑,變幻莫測,使人感到心頭煩惡,與適才纏綿簫聲,迵異其趣,人人都皺起了眉頭,卻看來人長髮披垂,一道金箍齊額套緊,身穿沙門行者服飾,但卻是彩色繽紛,細看原來是五種顏色的長條接合成布,裁製為外衣,是以分外燦爛鮮豔。

  不過他衣服雖然五光十色,繽紛好看,面貌卻甚是醜陋,五官俱歪歪斜斜,耳朵一邊大一邊小,使人覺得他不論是眉、目、口、鼻,都好像可以移動,能夠變成任何樣子。

  非但相貌如此,連他的動作也大有變幻莫測的味道,只見他搖搖晃晃走向一副無人的座位,短短六七步路,卻使人有幾次泛起了他不是走向那副座位的錯覺。

  勾魂客涂森哈哈一笑,起立抱拳,道:「玄蜃頭佗乃是前輩高人,區區涂森這廂有禮。」

  玄蜃頭佗那對斜眼一直沒有離開過涂森面孔,見他目光凝聚鋒銳,毫無一絲眩惑。心知此人雖是年輕,但功深力厚,不在自己數十年修為之下,當下不敢小覷,合十為禮道:「洒家久仰涂施主威名,今日有緣拜識,幸甚幸甚。」

  他雖是目歪口斜,五官離位,看起來說不出的不順眼。但語聲平和的語意也真像有道的高僧所說一般,又教人浮起變幻莫測之感,總覺得他竟是什麼都不像,若要描述形容,或是推測他為人性格,簡直無從下手。

  只不過得知此人底細的,都明白這正是他真正功夫所在,他練的是蜃樓海市神功,講究的是如真似幻,無所捉摸。目下他連面目行動言語都予人變幻莫測之感,可見得他的邪門奇功,已經達到何等地步。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展鵬飛突然強烈而又深刻的感覺到,心想:從前我所遇所殺的各大邪派的高手,雖是武林知名,兇威迫人。可是比起眼前這幾個人,顯然僅是二流人物而已。

  他為人堅毅,智勇無雙。越是見到高明的敵手,心中鬥志越強。幸而他並非好勇鬥根一味逞強之人,儘管鬥志強大無比,卻分辨得出利害,計算得出得失。暗想這些魔頭雖然厲害,但以一敵一,我手中寶刀也不怕他們。可是他們人多勢眾,又是講明了一擁而上,以死相拼的,可就絕非他們敵手了。我今日務必詐扮呆癡,瞞過他們耳目才活的成。

  這些念頭一轉而過,肆外忽然傳來一聲「無量壽佛」,聲音尖銳高亢,有點兒像婦人受驚尖叫。

  肆內之人無一不是當世名家高手,這種突然而來的怪聲,可駭不著他們。可是人人卻都不禁驚訝顧視,原來這聲音一傳入,忽然變成七股,宛如是七個人一齊唸誦似的。

  接著一個高高瘦瘦的老道出現在門口,在他道服前心,有個血紅色的八卦。

  玄蜃頭佗詭笑道:「齊空玄道兄,你這一聲無量壽佛,威勢驚人,顯然貴教秘傳的大北斗玄功已經大成,可喜可賀。來,來,洒家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一位是三陰教的涂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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