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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


  伽因大師同情地嘆息一聲,道:「像這麼一個母親,無怪你要感到痛苦,甚至覺得羞恥。但你又曉得以母親為羞恥,有違孝道,是以心下彷徨!」

  她說的每句話都是凌玉姬心中的隱痛秘辛,而且態度之慈祥,語氣的悲憫,使得凌玉姬覺得這個才是她的慈母,可以傾訴一切。當下流著淚道:「這些雖是令我萬分痛苦,但仍然可以忍受。」

  伽因大師憐愛地道:「孩子,你有話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別悶在心中。」

  凌玉姬道:「我的母親使我想到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所以我不能嫁給無名氏!」

  這話連伽因大師也深為震動,道:「你不能嫁給他?為什麼?」

  凌玉姬道:「我聽吳遐伯伯說過,我父親因為認識我母親,所以其後便不能在帝疆中爭雄,因此我想到如果嫁給無名氏,他日後勢必在帝疆中喪生!」

  伽因大師笑一笑,道:「這話就不對了,雖然童身練武比較有利,但到了上乘境界,便不能夠一概而論!無名氏以前也有過妻子,你可知道?」

  凌玉姬頷首道:「晚輩曉得!」腦海中頓時泛起昔日在華山財神之墓前遇到的淨緣女尼。

  伽因大師道:「你曉得就行啦,無名氏早已不是童身,但還不是照樣達到了上乘境界?」

  凌玉姬茫然搖搖頭,伽因大師接著道:「他本來姓俞,單名昭,世居廬州,家資富有,二十歲時,娶名武師衛濤之女為妻,郎才女貌,甚是恩愛……」伽因大師說到這裏,凌玉姬已經暫時拋卻無窮煩惱,專心注意地聆聽著。

  伽因大師道:「這位俞少爺天聰過人,不但精通琴棋書畫,甚至醫卜星相等雜學,無所不窺。因是幼子,極得父母寵溺,沒有迫他向仕宦之途進取。他自從娶得衛氏之後,也練武功,成就頗有足觀,當真稱得上是個文武雙全的風流才子!」

  凌玉姬不覺憶起淨緣女尼如花似玉的容顏,心想這真是一對才子佳人,十分匹配。當下更想知道後來發生何事,以致一個失憶成癡,一個剃髮出家為尼!

  那位得道神尼輕嘆一聲,道:「可惜好景不常,先是俞少爺的岳丈被仇人殺死,雖然沒有牽纏到俞家,甚至俞家之人都不大曉得,但衛氏自是得到消息,俞少爺也知悉此事。從此之後這位風流不羈的才子開始注意江湖之事,於是得知許多武林人物的姓名和事蹟,其中最使他感到興趣,時時和妻子衛氏談及的便是剛剛崛起江湖的藍岳,此人外號『情海惡魔』,是以俞少爺常常希望能夠見到他是個何等樣的人物。就在這時,忽生變故。一天晚上,俞少爺還在外面參加壽酒之會,衛氏卻在一個狂人手中葬送了名節,這個狂人就是東海狂人欒洛手下二十四瘋神之一,衛氏的父親衛濤就是死在他手上,而這瘋神因聽知衛氏貌美,特地到廬州瞧瞧,結果衛氏慘遭強暴,眼看那瘋神狂笑而去,毫無辦法!」

  凌玉姬嘆一聲,道:「唉,她遭遇如此之慘,最可憐的是不能一死了事!」

  伽因大師道:「你說得正是,她當時本待自盡,但想到丈夫情深一往,若是一死的話,他勢難獨生,於是強忍悲憤,尋思兩全之法!」

  她停頓一下,又道:「過了幾日,俞昭忽然聞藍岳抵達廬州的消息,與衛氏談論起他。衛氏靈機一動,暗加安排,過了兩日,他開始對丈夫十分冷淡,並且時時提起藍岳之名,幾日下來,俞昭不覺對此大起疑心。衛氏看看時機成熟,有一日黃昏之際,收拾了一個包袱冷淡告訴俞昭說,她已不再做俞家之婦,此去便是跟隨藍岳浪跡天涯!」

  凌玉姬「啊」了一聲,道:「她當時心中的痛苦,她的丈夫那裏曉得?」

  伽因大師道:「不錯,她外表雖是十分冷淡,實則每一瞬間都可能因心碎而死。俞昭自然如被霹靂轟頂,當時只是揮手把她趕走,可是其後他變成怎樣的情況,你所深知,不必多說。至於衛氏,她為了要丈夫能活下去,不再想念她,所以設法教他憎恨。為了不使前功盡棄,她孤身上路,仗著身有武功,加以從前耳濡目染之下略知江湖風險,居然平平安安的到了數千里外的洛陽。但她仍然不敢就此自盡,怕的是以她一個孤身美貌女子,無緣無故死在異鄉,這等案件必定轟傳天下,不幸被俞昭發覺,豈不是白費心血?故此決意暫時庇身佛門,正巧投身貧尼的大悲庵中,而另一方面無名氏碰上了你,踏入武林之內,因此今日貧尼才會向你提起這件情海恨事!」

  凌玉姬對無名氏以前的妻子,只有滿腔悲憫同情,一直唏噓嘆息,這時道:「怪不得無名氏以前一聽到藍岳的名字,就那麼憎恨,原來有這一段隱情。唉,他如果恢復記憶的話,他本身的痛苦,自是難以承當,但最倒霉的恐怕還是藍岳。」

  她隨即想起藍岳俊朗挺秀的影子,便耽心地道:「只不知藍岳這一次會不會喪了性命?」

  伽因大師道:「他的性命已經保住,但一身功力只餘十之三四,貧尼回天乏力,只能略盡此心,替淨緣了卻一番因果!」

  凌玉姬道:「原來大師救了他一命,晚輩這廂向大師道謝!」

  伽因大師自然省得凌玉姬是替無名氏道謝,並無其他意思,當下擺擺手,道:「現在我們把話題兜回來,假若姑娘不肯嫁給無名氏的話,試問他如何活得下去?」

  凌玉姬長嘆一聲,道:「晚輩已詳加考慮過,他最多恢復以前冷漠應世的態度,我……我實在不能嫁給他!」

  伽因大師任是智慧如海,這時也猜不出凌玉姬的心事,當下道:「你既不嫁給他,作何打算?」

  凌玉姬道:「晚輩也像那位衛姊姊一般,剃度出家!若是大師垂憐收留的話,晚輩感激不盡!」

  伽因大師慈眉輕聳,眸子中閃出奇異之光,端立不動,默默尋思。凌玉姬自家也陷溺在沉思之中,沒有做聲。

  過了片刻,伽因大師喃喃自語道:「還有什麼事能令她如此厭惡憎恨,竟超於無名氏之死?」

  凌玉姬嘴唇緊緊閉住,現出美麗的弧形線條,看來她是決不肯吐露這個秘密。

  伽因大師接著微嗟道:「貧尼想不到在暮年之際,還猜不出一個小女孩的心事,但待我想想,遲早總猜得出來。」

  凌玉姬道:「大師不要怪我,唉,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說的!」

  伽因大師道:「貧尼若是施展心靈禁制之術,你縱是意志堅決,也將在意識虛無飄渺中親口說出這個秘密!」說罷定睛細看凌玉姬的反應。

  凌玉姬登時駭得花容失色,雙膝跪倒,哀聲道:「求求神尼大發慈悲,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伽因大師拉她起身,道:「貧尼如果當真要逼你的話,早就施展那心靈禁制之法了!」

  她接著負手在樹蔭中緩緩踱著,道:「貧尼練心之功已逾一甲子,早就無嗔無惱,但今日卻被你挑起好勝之心,定須尋思出這個秘密!」

  凌玉姬可不能禁止人家心想,只要她對自己不施術,便大為放心。

  過了不知多久,園門那邊傳來一陣嬌喚道:「姬兒,姬兒……」

  凌玉姬應一聲,一轉眼時,伽因大師已經不見影蹤。當下走出去,只見美艷夫人踏過陽光下的草地,姍姍走來,容貌嬌艷,衣飾華麗,宛如一朵彩雲一般。

  她過來拉住女兒,笑道:「你獨個兒站在這裏想什麼心事?我真不懂,無名氏快要發狂啦!」

  凌玉姬道:「媽見到了?」

  美艷夫人道:「說起來真好笑,我到他房間本想跟他商量一些婚禮之事,他突然從床上彈起來捉住我,竟把我當作是你,許久才明白過來,唉,你們到底鬧什麼意氣?這卻是你的不是了。」

  凌玉姬垂下頭,嬌軀微微發抖,她這時幾乎要衝口說出不嫁給無名氏的決定,話到口邊,卻改了主意,說道:「媽,我想自己靜靜地散步,一會就回去。」

  美艷夫人甚感詫異,但也沒有多問,放開了她,自己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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