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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唉!從前心靈相通性情活潑善良的妹子,何以現在已變成一個陌生可怕的人?從前的她,到那裏去了?

  「我不會變成邪惡。」她定定神才回答:「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我,這一個我究竟會怎樣?那就不知道了!」

  呼延長壽仔細一想,登時頭昏腦脹,知道像她這一類有如禪宗參話頭的話,必定弄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於是他舉手作個投降姿勢,道:「好吧,這件事以後再說……」

  他停口沉默了一會,忽見笑容在他年輕粗獷的臉龐上出現,漸漸擴散,有如水面上的漣漪。他道:「我忽然想到現在應該是吃飯時間。以前我肚子一餓,很容易就解決,大飯館也好,街邊的麵攤子也好,總之我都可以吃得飽。但現在卻有點不同!」

  崔憐花笑道:「你的口氣好像是哲學家,你究竟想說甚麼?」

  呼延長壽道:「現在我想到吃飯,就不知不覺想到你的口味。而且和你在一起,當然最好是在乾淨幽雅的大飯館吃飯。」

  崔憐花道:「雅潔的地方自然比較有情調些。我現在只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你好像還有別的意思?」

  呼延長壽頷首道:「我只是從吃飯這件事,記起你剛才說的話。你說我的生命中若是沒有了你,當必更加自由自在,我看在吃飯這一件事上面,已經證明你的話很對。」

  崔憐花嫣然微笑,說道:「其實那只吃飯一事?你大概已經感覺得到想像得到了?」

  呼延長壽忽然伸出雙臂,堅強穩定而又很溫柔地擁抱著她。他從來沒有擁抱過女孩子,但這種事情卻又好像不必有人教導指點。

  他將她抱得很好,使她除了溫暖安全之感之外,還充滿男性魅力的強烈刺激。

  他還會低頭吻她鮮嫩紅潤的嘴唇上,而此時天地和人世,已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打擾他們了……

  ***

  江南春暖花開時節,比北方猶自連天苦寒的味道真有天淵之別。

  在北方住慣了的呼延長壽固然強烈感覺出,連在江南久住的人,看到桃李遍野花光燦爛,也禁不住會想到荒漠窮塞之苦,想到江南春日竟是如何之美!

  現在滿懷感觸之人卻是無愁仙子崔憐月,她自己已變成面色發黃的中年婦人。她的易容術還真不錯,儘管鳳眼櫻唇如舊,卻由於面色焦黃,以及頭髮衣著改變,看來便只是個中年村婦了。

  她眼光凝注在一株盛放桃花樹下,那兒有個素裝美女,竟比桃花更嬌艷更眩目。崔憐月自然認得那美人是誰,雖然已經有幾年不曾見面,但血肉相連心靈相通的姊姊,她怎能忘記?

  桃花樹下的崔憐花眼望綠波粼粼的湖面,身子動也不動,惘然若有所思!

  然後魁偉威猛的呼延長壽也出現了。他左脅挾著寶刀,右手伸過去溫柔擁住崔憐花,低聲說些甚麼,兩人便都吃吃而笑起來了。

  崔憐月心中沒有歡喜,亦沒有嫉妒。

  她如果細細觀察自己,必定覺得很奇怪。因為既然數年不見的姊姊出現在眼前,而她又有了男朋友,她怎能完全沒有一點情感上的反應?就算是嫉妒吧,也比連嫉妒也沒有好得多。她怎能好像是木石一樣,一味的細心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卻不過去與姊姊相見呢?

  呼延長壽崔憐花兩人沿著西子湖畔緩緩走去,看方向顯然是要找條小艇,到湖心亭的樓外樓,憑欄酌飲。

  崔憐月站了一會,一直看到那對情侶儷影沒入碧水烟波,才微微冷笑,轉身悄然走了。

  ***

  呼延長壽但覺得這十天以來,簡直是活在天堂而不是人間。

  直到現在,他才發覺四周的景色除了美觀悅目之外,竟還有撼動人心震慄靈魂的力量。他知道無論隔了多少年之後,那怕是白髮蒼蒼垂暮之年,但若是遠遠看見一個娉婷美女站在盛放桃花下,他一定會想起目下這些日子,一定會熱血奔騰,也一定會感動追憶不已!

  他已學會了喝一點酒,而在微醺之時,崔憐花的嬌姿艷容看來竟又更美幾分。而且他也能夠說出一些較為風趣的話,使得氣氛更融洽更銷魂。

  假如酒只有這些好處而沒有別的壞處,那恐怕世上所有的人工湖蓄水池等,全都盛裝美酒,亦不夠供應人類需求了。

  酒的一個壞處是能腐蝕甚至摧毀靈魂,而如果在愁恨之時,酒意又可以增加愁恨的強度。因此當一個顯然已經醉了的人歪歪斜斜撞到他身上之時,他就決定自己此生此世不可以像這個人那麼討厭。

  不過他的思想很快就轉移到別處。他看了崔憐花一眼,是深深的一眼,然後站起身到欄干邊,稍稍伸頭向下面的花樹眺望。

  其實他眼光卻望著掌中一張很皺的紙,紙上寫著「今日未末申初,玉泉南坡決戰,不必驚動婦孺。戚定遠。」

  字寫得雖小,卻渾厚有力四平八穩。戚定遠就是山東蓬萊戚家第一高手,亦是戚家最有權力之人。

  他居然親自來到杭州,並且用這種隱秘方法約鬥,的確令人感到迷惑不解。唯一解釋就是「不必驚動婦孺」這一句話了。

  戚家的莫當鋼矛名震天下,而戚定遠是第一高手,自然是有驚世駭俗的真才實學。但他是不是遠遠窺見過崔憐花的絕世容顏?看見她快樂歡欣的樣子?所以不忍驚動她?不願她親眼看見血淋淋慘酷場面?

  呼延長壽極之贊成這種決鬥方式,但考慮及已經全無武功的崔憐花的處境,就不免首鼠兩端遲疑不決了。

  天色已過午好一會了,亦即是已經未時時分。這時候艷陽滿山滿湖,若是泛舟湖中,那是何等愜意之事?

  他回到座上,舉盃一仰而盡。

  崔憐花眼中透出些少憂色,柔聲道:「你忽然有了心事,這心事從何而來?難道這兒的青山綠水秀麗景色,仍然使你惦記著北方?」

  呼延長壽又喝乾一大盃酒。

  崔憐花道:「啊!我原意也不是這樣猜想的。你且別多喝,喝多了會影響距離和速度的判斷力(現代醉後駕車失事,其故在此)。我知道你很快就極之需要這些判斷力。」

  呼延長壽嘆氣之聲,響亮得好像平常之人大叫一般。他嘆完才道:「你說得對,但我不想告訴你詳情。」

  崔憐花輕輕道:「你只須決定去不去!至於結果,我一定知道的。」

  呼延長壽道:「我想去,因為他不像是卑鄙人物,他根本不想驚動你。」

  崔憐花道:「你去吧!如果我是你的顧慮,那麼我告訴你,我還能夠照顧自己,至少我有法子永遠逃離痛苦。我告訴你,我一定還坐在這個座位,等你的身影出現於欄干外的遠處!」

  她知道些甚麼?當然她不知道。但既然呼延長壽認為「他」不是卑鄙之人,那麼她的危險就大大降低。這樣的話,若是不讓他前去,只怕今生今世,他將為此而輾轉反側永遠不安,而她自是也不得安寧。

  世上的難關和危險,往往須得挺身正面相對,才是真正解決方法。卻不知道這一回是也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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