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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王涛愣住不动,眼中茫然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才惊醒似地转动眼珠,垂首说道:“小人不愿谈这种话!”

  芸芸道:“我也不愿意,谢谢你!”

  王涛向来是豪气飞扬,讲究的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眉哼气。可是,这刻他却感到心疼鼻酸,眼眶老是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外涌。

  他极力忍熬,觉得决计不能让眼眶内的东西涌出来,因为那是热泪,是女孩子或懦夫才会掉眼泪的。

  谁知道这作怪的泪水却不受他控制,硬是向外涌,刹时间,他眼眶一片潮润,竟然已热泪盈眶。

  芸芸看了,娇躯一震,道:“王大哥,别……别为我……难过……”

  不难过?她自己也不能办到。不,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比王涛的还多还急……

  王涛眼睛眨动一下,两点泪水悄悄地流下来。

  他虽然觉得可耻可笑,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算是怎么回事?但这些想法,却分散不了他内心中深刻的、震撼的伤感。

  她那种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才是感动他的主要原因。

  若只是个人的祸福生死,王涛的铁石心肠,绝对不会受到影响,更别说要他涌出眼泪了。

  芸芸抽出绣帕,揩拭面上泪痕,忽然想了起来,便起身伸手把绣帕轻柔地替他拭面。

  绣帕上的的谈香气,轻柔的感觉,以及替莫家玉难过的想法,使他突然悲从中来,觉得这些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男女,实在伟大可敬而又可悲可怜。

  他退开一步,使芸芸的绣帕落空。

  于是,她得以看见他那强悍而微有泪水的面庞。

  “或者你们这样做是对的!”他含着泪光,却渐渐恢复他坚强的口气,说:“但是这件事过后,莫公子和你,还能够在一起吗?”

  芸芸的娇躯震动一下,凄然道:“我不知道,我们或者还能够在一起,永远都不提到这件事!可是……可是我不知道……”

  王涛道:“请恕小人多嘴,但这些事情,姑娘也应该及早考虑才好!”

  芸芸回到椅边颓然坐下,困惑而又痛苦地道:“我不敢多想,你明白么?”

  王涛点头道:小人明白,有很多事情小人也不敢多想,做了再说,你必定也是这种心情!”

  芸芸长长透一口气,忽然挺直了腰肢,霎时间坚定勇毅的神色又回到她眼中。

  她衷心地道:“王大哥谢谢你,我们这样谈过之后,我反而比先前冷静坚决。我已经比较看得清楚那痛苦的形状,它很可怕很巨大,正要把我吞下去!”

  王涛肃然起敬,道:“你太了不起啦,比千千万万的男子汉还要了不起!

  你敢面对着可怕的痛苦,毫不退缩!”他躬身施扎,以表示心中的崇敬,而且从今以后,他将对“女人”这个名词的意义,加添了新的看法。

  他的动作略略显得笨拙,然而绝对不会令人觉得好笑的,因为他是那么真诚地充满了尊敬和同情。

  芸芸道:“王大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王涛连忙躬身而退。

  房间内只剩下了芸芸一个人,她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虽然她说的很坚决,样子很镇定,可是在她心中却是浪拍卷波,有畏惧,有犹豫,也有疑惑。

  为了偷窃那份通敌的文件,她,一个千金小姐,诗书满腹的才女,却将献出她最宝贵的贞操……

  最奇异的是这件事却是未婚夫要她做的,而他却没有提到事后怎么样。

  她失身了之后,白壁有理,他还会要她么?就算要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爱她么?她能忘记了平生第一个男人吗?

  芸芸知道绝对无法“想”出答案,只能在现实中自行体会。这正是她所害怕的,任何人面对着不可知的危险时,总是有过度的恐惧。

  其实刘宾除了年纪较大,躯体较肥,没有了青春光彩之外,其他方面,倒是不俗的,并不是令人想起就恶心的那种蠢猪似的男人。

  她忽然对自己这个感觉,觉得羞惭起来,她联想到自己好像是个淫荡不贞的女子,由于刘宾的不俗,所以并不因为要接近他而厌恶。

  渐渐她的神经已麻木了,不大能想,也不大恐惧或痛苦。呆呆地坐着,直到近午时分,她才趴在床上睡着了。

  下午申牌时分,冯知府已经派人来催,而且还差遣轿子来,以免惹人注目。

  芸芸打扮完,老鸨阿金嫂独自送她出去。

  她上轿时,目光一掠,看见了王涛。

  他在巷子那边,相匹三丈以外那么远,可是芸芸却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手势。

  莫家玉还没有到达本城,为什么他不赶来?是怕伤心呢,抑是有别的事情使他耽误了?他应该亲自来照顾才对啊!

  为什么?听说杜剑娘艳绝人寰,莫非是为了她的事情而耽误了?

  她无端地把杜剑娘扯人漩涡,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大可能,但苦心中却感到一阵刺痛,娇躯颤抖了一下,幸而已经坐在轿内,没有人看见。

  在凛冽寒风中的阳光,虽然起不了大作用,但人们心理上却有暖和之感。

  杜剑娘口渴得要命,全身也躺得酸麻不堪。可是她全无办法,因为她穴遭受制,至今未解。

  救她出险的蒙面人自从把她放在此地之后,就不见影踪。

  她已躺了大半天,外面传来妇女叫唤孩子吃饭的声音,从说话口音中,听得出此地必是距宣城不远的一个村落。

  这间空洞结实的屋子,没有什么陈设。不过杜剑娘却看得出这是富家的堆粮仓屋,把她放置此地,真是安全稳妥之至。

  突然木门发出开闭之声,接着一个人在她眼前出现。

  这个人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头面都用黑布蒙着。

  他俯身瞧着杜剑娘,唔了一声,嘶哑地道:“杜剑娘,你觉得怎样了?”

  杜剑娘有气无力地应道:“不太好,口渴肚饿,全身僵麻!”

  她知道对方故意把声音弄成嘶哑,以免被她认出来,或者是避免她晓得他的年龄和乡音。

  蒙面人道:“我很抱歉,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瞧你。食物和水都带来了杜剑娘道:“等一下,饥渴是小事……”

  蒙面人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毒害你!”

  杜剑娘道:“当然,我现在动弹不得,你如有歹心,也只好任你摆布!”

  蒙面人道:“这话听起来很诱惑,你一定忘了你有多漂亮,而我却是个男人!”

  杜剑娘道:“男人也分许多种,你的眼神已透漏出你是哪一种人了!”

  蒙面人讶然道:“请问我是哪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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