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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馮玄慧道:「大家注意聽著,我們必須作最壞打算。因為諸天教必定用盡全力對付我們。所謂『全力』其實只有兩個人,就是天羅包冰地網包雪這兩個老怪物。因此我嚴令你們,任何一個人只要有一線機會突圍而出,立刻逃走。每個人的責任就是極力活下去,然後設法返山報告。」

  人人面色都十分沉重,尤其阮小娟已經抓住哥哥寬厚有力的手掌。

  如果有一線機會之時卻要她捨下相依為命的哥哥獨自逃走。她辦得到麼?

  馮玄慧馬上針對大家這種重情尚義的想法,說道:「你們要知道,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逃得掉,則對方很可能不敢殺死其他的人,他們會軟禁其他的人以便討價還價。但如果全數被擄,那就一個都活不成,而且山上也無人得知這一切消息。」

  阮子安道:「他們一定十分害怕師叔祖霍靜堂的威名,所以不敢漏出風聲。但師叔祖近兩年身體好像不大好,他還能不能挾刀下山呢?」

  馮玄慧道:「老實說能使『冰雪二老』忌憚之人,天下本來就沒有幾個,霍師叔便是其中之一。冰雪二老號稱『天羅地網』威震天下。但二十年前霍師叔公開說他一刀就可以斬破天羅割斷地網,又公開約冰雪二老到南京比劃較量,冰雪二老不敢赴約。所以你們任何人寧死也不可說出霍師叔身體不好的秘密。好歹也使他們對仙霞派有所忌憚。」

  他忽又向四下查看片刻,說道:「記住,要作最壞打算。任何人有機會逃走,絕對不許遲疑。這一點是對方唯一猜不到的策略。絕對不許婆婆媽媽拖泥帶水。」

  話雖是這樣說,但事實上如何呢?彼此之間都情深義重的團體,誰能捨棄尚在浴血鏖戰的同伴而逕自逃走?

  五個人都默然跨上坐騎,繼續踏上那凶險可怕的旅途。

  ***

  充滿仇殺死亡等危險旅途固然萬分可怕,但有時渺茫不測的命運更令人膽寒卻步。

  阿秀寧可立刻死掉,也勝過這種東猜西想而又肯定絕對不會快樂高興的生涯。

  她不知道人家究竟要把她送到那兒去?她會見甚麼人?她將會有何種命運?

  最可悲而又可恨的是我為何老是想起江浮雲?我為何覺得如果有某些事情發生在我身上的話。我就不能再去找他也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轎子抬入一間富麗深閎的宅第。阿秀記得自己很乾淨才洗過澡,但現在又要洗澡。一個很強壯醜陋的女人,別人都叫她王二嫂,替她從頭到腳又洗一遍,最後還替她梳頭換上女孩子衣服,才讓她斜斜躺在床上。

  前後一共有過三個男人進來,仔細端詳她,甚至捏捏她胳臂和腰身。他們的動作雖然很有問題。但他們面上神情卻都是一本正經,顯然在他們眼中阿秀只是一件東西而不是女孩子。

  後來阿秀發覺已經可以動彈,可以起身走來走去,只不過全身乏勁,任何動作想快一點都不行而已。總之,這樣也遠比躺在床上好得多,所以她比較高興些。

  同時點心也很好味道,她吃了不少,只可惜沒有酒。

  王二嫂忽然跑進房間來,露出緊張神色,把本來很乾淨的房間打掃抹拭一遍。

  等到王二嫂認為滿意之後,才向阿秀說道:「等一會胡真人來到,你講話小心貼。」

  阿秀道:「胡真人是誰?」

  王二嫂表情大是不屑,道:「他是活神仙,真正的神仙。你連胡真人都不知道嗎?」

  阿秀立刻翹起嘴巴,樣子很潑辣,冷笑道:「甚麼活神仙死神仙我都不怕,我瞧不起他們。他一定是個大壞蛋。」

  王二嫂一愣,但忽然笑了,說道:「從前有過兩個小女孩也跟你一樣講說,我可見得多了,但後來怎樣呢?還不是乖得跟綿羊一樣?還不是一見到他就叩頭?到現在她們已嫁了人,但還不是一樣虔誠恭敬?」

  阿秀撇撇嘴,道:「我才不會。」

  王二嫂很有信心地道:「你會。你跟她們一樣。」

  阿秀聲音也很有信心,因為她心中有江浮雲影子。她道:「我絕對不一樣。」

  這聲音使王二嫂也相信了,使她特地打量阿秀兩眼,才道:「唔,好像真有點不一樣。但無論如何,結局都將會一樣。因為胡真人是活神仙,不是假的,不是騙人的。」

  她發自內心的虞誠恭敬也使阿秀稍稍改變態度。阿秀可以不相信任何種神奇怪誕的鬼話,但是卻看得出王二嫂是真的相信。

  阿秀忽然想到如果她恢復氣力,如果她弄到一把短刀,又如果她將短刀刺入「活神仙」肚子裏,使活神仙變成死神仙,那時王二嫂的表情一定很值得一看再看。

  但可惜諸天教的人都會武功,胡真人既然地位很高,當然武功更好。因此她不禁考慮到短刀是否有機會刺入他肚子?

  阿秀更禁不住想起「老頭子」獨眼龍張順。他迫她讀書管得極嚴,所以三年前張順臨死前遺給她的一本拳經,那些註解小字她都看得懂。

  因此她知道這本拳經除了有些指法還有點用處──可以更巧扒竊人家口袋裏的錢包──之外,根本沒有其他好處。

  這是因為拳經裏許多處都註明,必須「內功」到某一火候才可以練成某一招式。

  而阿秀根本未練過內功,所以這一本據說是神手幫保幫之寶,對她來說只有紀念意義。但如果她有內功能練成拳經的拳招和指法,那麼如今想刺殺胡真人就不是辦不到的事了。

  此所以阿秀會忽然想起師父張順以及張順萬分珍重遺給她的「拳經」。

  外面淅瀝春雨已經停歇,使人反而感到寂寞孤獨。

  阿秀一直瞪住房門,等候胡真人出現。當然她內心中只有仇恨而沒有絲毫歡欣期待。何況她也已明白「男人」將會對她怎樣做。

  此刻在她心中,簡直覺得世上一切邪惡混亂和悲劇都是「男人」做成的。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男人,日子一定好過得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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