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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梁智忽然知这自己一定是咽喉割裂而死,一定不能幸免。奇怪的是他居然比平时更清醒也更好奇,说道:“且慢。”

  江浮云的伞剑马上定住凝结于空气中,他没有开口询问。

  梁智道:“你是谁?杭州有八个本帮弟兄都是你下的手?”

  江浮云道:“神手帮那个女孩子在那里?”很显然是交换答案之意。

  梁智道:“听说在绍兴。”

  江浮云道:“为甚么是绍兴?”

  梁智道:“因为胡老仙长已经去了绍兴。”

  江浮云故意皱起眉头,其实他已发觉梁智提起胡老真人时那种肃然虔敬神态。这当然是自然流露从内心发出的情绪,否则任何人在这种紧张情况之下绝对装作不出。

  所以江浮云用鄙夷不屑的声音表示看不起胡真人,认为他是乱七八糟专门骗人那类道士之时,梁智立刻反对和驳斥(居然忘记自己性命不保)道:“胡真人是真正的活神仙,法力无边慈悲为怀,他老人家决不是掠人财物不三不四的道士。”

  江浮云冷笑说道:“既然他慈悲为怀是真正得道之人,那么,你们诸天教掳掠女子杀害人命的事,都是教主令狐次道的罪孽啦。”

  梁智一怔,道:“我不知道,令狐教主很少露面,但如果是他的意思,这里面一定有凡人测不透的天机。”

  江浮云道:“难道杀人也可原谅?”

  梁智道:“如果上头有命令,那就一定有最坚强的理由。人被杀虽然可怜,但我仙道教却认为只是兵解,只是前生积孽,所以今生受报而已。”

  江浮云喃喃道:“你中毒太深了。你自己根本已经不会思想不会判断,所以你今天也只好兵解了……”

  那支伞剑忽然缩回,但梁智咽喉已多了一道口子,鲜血溅流。梁智马上就跌倒地上,身子抽搐几下就不再动弹。

  江浮云将尸体丢到乱草深处,一边喃喃道:“既然你相信命运,那么这种下场这种结果也是注定的。希望胡真人会超度你的灵魂……”

  他虽是不满人家的理论所以有讥嘲意思,但是心中却又不禁感到迷惑。每个人的命运是不是早就注定?是不是无可更改的呢?

  ***

  荒山野岭不见人烟,无边寂寞中踽踽地春雨孤行。

  听起来想起来似乎很有飘然尘外的境界,很有寂寞情调之美。

  但春雨中孤独而行的人就未必作此想,未必有此凄美的感觉了。

  江浮云抹抹面上水珠,讶疑地望住斜斜向上的山坡树林。

  刚才阮小娟身影曾在坡下露过相,所以现在她应该在坡腰,可是没有,为甚么?是躲了起来,抑是忽然加快了速度已越过山坡?

  但他都猜错了。因为阮小娟在他背后出现,长刀透出杀气森厉得极是惊人。

  是不是她恨透诸天教,所以杀气如此森厉惊人?抑是作困兽之斗,故而能够舍死忘生?

  江浮云除了知道她会“拚命”之外,还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冰雪二老很快就会追到。由于梁智一路上已留下记号,所以冰雪二老必能很快跟踪追到。

  除非一路上记号忽然都消失不见,或者还要加上一点其他因素其他力量,冰雪二老才不能追上阮小娟才不能达到杀人灭口的心愿。

  因此江浮云甚为后悔继续追踪阮小娟,尤其是现在已经被她发现又被她长刀指住。

  当然他也有苦衷不能向她解释一切,否则阮小娟知道内情就等于仙霞派都知道,而仙霞派知道亦等于江湖上都知道。这一来江浮云进行侦查就更加困难,尤其是设法救出阿秀之举可能大受妨碍。

  但即使现在转身就逃,就算可以顺利逃脱,可是阮小娟回山之后也一定报告这回事。她一定很详细描述我的容貌身量衣服等等,而最麻烦的是我的伞剑和癞皮狗阿南,这两样变成极显明标志。

  不行,我一定要用出奇制胜手段,一定务使她不敢提到我。就算仍然非提到我不可,亦不敢公开透露,只能够告诉一两个人知。

  我只求“暂时”保持高度机密就可以了。

  我应该采取那一种手段?

  阮小娟也在观察敌手。她凶悍气势有增无减,因为她是“困兽”,如果不能打破局面,她的下场她的结局不问可知。所以“困兽”最危险,尤其是你根本不打算伤害或杀死牠,但牠不知道你该怎么办?

  江浮云眼见她刀势已如张满拽尽的弓弦,知道下一剎那她会像疯狂野兽一样扑过来,更知道她手中长刀比野兽爪牙厉害一百倍都不止。

  所以他不让下一剎那的情况发生。他抢先一剎那大喝道:“凶婆娘,你一定是从我家逃出来的女人。快跟我回去!”

  阮小娟果然一怔,因为他的话内容既滑稽又不合情理,而最重要的是她永远想不到江浮云喝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江浮云反而大步向地迫近,又怒声道:“你擅自离家出走可知道该当何罪?”

  阮小娟啐他一口,道:“你眼睛又没有瞎,你可曾见过姑奶奶?”

  江浮云自小闯荡江湖,早识得千百种古怪把戏。他连眼睛都不眨,怒道:“还敢强辩?除了我家的女人,谁敢拿着刀子满山乱跑?又怎敢凶得像只母老虎?”

  阮小娟也怒斥道:“放屁,姑奶奶先砍断你狗腿再说。”

  她长刀突然幻化为五道刀光,分别向江浮云四肢以及咽喉砍去。

  这一刀可以要命──咽喉部位,但也可以断手断脚。

  她虽然是含怒出手,但情况已经大不相同。因为她已经不是“困兽”,而是存心惩戒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

  可惜她刀法一旦失去“拚命”气势,就变得一无是处(江浮云眼中)。所以她忽然发觉这一招幻变刀法完全落空,而且江浮云的雨伞已经抵住她咽喉,伞尖伸出鸭舌状剑尖似乎已经刺破她的皮肤。

  江浮云一副凶恶样子,左手突然伸出点住她穴道,使她全然动弹不得,然后将她抱起来,又把掉落地上的长刀入鞘带着,一溜烟奔上小山顶。

  翻过小山不远,居然有一条道路。当然只是小小山径而且野草没胫。

  但江浮云反而大有喜色,顺着山径奔去。果然绕过不远一座树林,后面有间茅屋。

  那种茅屋一望而知是樵子或附近乡人就地取材搭盖,以便贮放工具(砍柴草的斧头镰刀扁担绳索,以及设阱捕鸟兽的网罟等)及休息之用。

  茅屋内倒也干爽,跟外面一片潮湿大异其趣。

  江浮云喃喃道:“这屋子是我命长工阿生盖搭的。既然你是我家逃出来的女人,我们在这儿成其好事又有何不可?”

  成其好事是甚么意思?阮小娟当然懂得,所以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江浮云用木板和干草弄好一个床铺,将她放在“床”上,作淫笑状望住姿色颇佳的阮小娟,又道:“你居然胆敢逃走。哼,你一定忘记我常常在这一带独自巡来巡去。”

  他坐在她身边,一只手落在她胸前,并且从湿湿的衣裳下面找到温暖丰满坚实的乳房。

  但他马上抽身而起,惊道:“不行,不行,那母老虎马上会带人找上这儿。我先回去哄她稳住她,你乖乖给我躺着。”

  他匆匆奔出去。但转过树林,就立刻躲在一棵树后,脱掉身上湿衣,扯掉头巾。用极快手法将头发梳一下。然后解开油布包袱,取出一套衣服和头巾换上。

  当他在小径上撑伞慢慢向前走之时,他知道茅屋里的阮小娟必定已经离开(穴道是他临走时暗暗解开的),也知道阮小娟不会向回路找寻追赶他,因为一来恐怕会遇上诸天教之人,尤其是“天罗地网”冰雪二老,二来返山报告是第一要紧之事,个人受辱的私事以后才想法子才找机会报复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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