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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四章 争如不见

  人类异于其他动物原因是有“智慧”,但“愚昧”时却又往往比野兽还甚!因为野兽绝不肯愚昧得伤害自己,但人类却常因愚昧而身心受伤甚重因而死去!

  诸般愚昧中,有一种是不会评估已到了眼前或者已拥有的事物之价值(当然包括感情),这意思有点像俗语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明智之士常常劝人珍惜眼前一切,要能够开放心灵领略眼前真正光景。宋人词有几句正是此意!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眼前之人却常常被我们忽略漠视冷落,但一旦长远失落或者人在天涯,你会蓦然发现自己曾是多么愚昧多么蠢俗!

  江浮云独坐南星桥码头边。这时虽是人来人往很像潮水般热闹,但他却孤独得像一只北极熊在亘古冰天雪地中(北极熊除了夏季求偶的短短时间例外,其他时间永远独来独往)。

  因为江浮云脑中只荣绕着“阿秀”的影子,而他也没有发觉自己何以如此关心如此想念她?其实阿秀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既不算得很漂亮,更没有京师那些莺莺燕燕迷人的声音姿态,况且才见过几次而已。

  但为何阿秀居然使他变成呆子一样猛想不停?为何使他连烈酒也变淡?美味的小菜亦变得难以下咽?

  忽然他已经不是孤独的北极熊,因为跛脚的李二哥来到他身边。

  在码头这种四方杂处的地方,微敞前胸衣襟的江浮云和小商人打扮的李二哥,两人都好像盐巴溶化在水中。他们跟四周环境非常调和,以至他们好像并不存在。

  李二哥道:“阿猛在这儿一艘渡船上帮忙。我已叫他小心留意往渡江的人。”

  在钱塘江南星桥设有义渡,用渡船载送过江而不收费用。渡船分为载人和载货,行旅称便。

  江浮云道:“很好。”

  李二哥听出他声音中失望之意,又道:“别心急,虽然一时间还查不到阿秀踪迹。但阿秀很机警,她可能想法子自己逃回来。阿秀的老头子(即师父)是独眼龙张顺,你一定还记得这个全帮最古怪的前人吧(帮会中称呼师叔伯为前人)?”

  江浮云不禁讶道:“独眼龙他也收徒弟?”

  李二哥道:“只有这末一个,我听说独眼龙对阿秀赞不绝口。而且还有一宗怪事,他居然迫阿秀读书,管得极严,所以三四年前本帮还有几十个人之时,阿秀最有学问,写的字漂亮极了。”

  江浮云道:“我们这一行读书有甚么用?”

  李二哥道:“说不定跟你当年想法一样,读点书识些字,将来或者可以改行图个出身。”

  江浮云道:“但我混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读书识字的好处!你没有别的消息?”

  李二哥道:“没有。”

  江浮云道:“连比较闹的厉害的打架新闻也没有?”

  李二哥一口回绝,道:“没有。”

  江浮云疑惑道:“诸天教当真这么厉害?从前三山五岳水陆码头的好汉都到那儿去了?那些十几廿岁初生之犊都不出来闯江湖了?”

  李二哥说道:“虽然没有人闹事,但我却亲眼看见武当派两名道爷来过杭州,由三江镖局总镖师一字剑方震陪同,听说他们到紫霞宫好几趟。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江浮云道:“方总镖师是武当派俗家弟子中有名人物,从武当来的道爷当然找他带路。我记得从前紫霞宫是苏杭廿大名观之一,好像跟武当山有点渊源关系。”

  李二哥道:“现在仍然是著名大道观,不过使我想起这回事都是因为碧元观最近有点奇怪。你知不知道碧元观也是廿大名观之一?知不知道碧元观从前观主黄叶道人来自仙霞岭?”

  江浮云摇头道:“都不知道,碧元观发生了甚么事?”

  李二哥道:“黄叶道人大概足四个月前仙逝。两个月后仙霞岭派来三个人,两个是道爷,一个是俗家中年汉子,他们来到碧元观好几次才离开杭州。但前天又来了一拨人,这回三个是道爷两个是年轻俗家人。仙霞派听说也是玄门大家大派,当然等闲不会有人敢招惹他们,所以两个月中居然派两拨人来杭州,我就觉得奇怪了。”

  江浮云说道:“他们也有到碧元观去么?”

  李二哥道:“我就是在碧元观看见他们。我觉得他们神情好像不大对劲。”

  江浮云道:“虽然现在还未有头绪。但既然武当仙霞之人都到杭州来过,似乎值得注意。”

  他的声音忽然中断,好像被割断喉咙的鸡。李二哥顺着江浮云眼光望去,只见三个道人以及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徒步走到码头。

  他们走近正在等候义渡过江的一堆人,都是乡下人和小贩。人人见到是正正派派的道爷,都客气地腾出地方好让他们走到最前面,但道人们却笑着不肯。

  这时又有一拨人迅快奔到,是四名大汉和一顶两人扛着的软轿。

  软轿没有用帘子遮挡,所以看得见轿中之人是个男孩子,全身连头都几乎用锦缎包住,却露出一张焦黄面孔,显然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四名大汉都佩有刀剑,神态凶悍。一到码头就硬把别人挤开,让软轿顺顺利利抬到最前面。

  当然人人都不顺眼不高兴。不过亦没有人抗议就是。

  这种情形对比之下,仙霞派的道爷们显然真有修养、真有道行,值得人家尊敬了。

  江浮云只看了轿中病少年一眼。虽然是仅仅一眼,却也知道了很多事。例如这病少年必是绍兴有财有势人家的小公子,这是因为轿柱上刻着绍兴周府字样(字很小,错非江浮云特别练过的眼力决看不见。)所以虽然三名白衣白裤的轿夫互相叱喝骂咧时用的是萧山县方言,却不至于错估是从萧山来的。(西湖游山肩舆的轿夫亦多是萧县人,习惯边走边骂,否则没有气力。)

  又由于那少年满面病容,全身包裹遮风,可见得必是远从绍兴渡江来杭看病。

  此所以汪浮云只看一眼,注意力就集中在仙霞派那些人身上。当然他也观察出不少值得注意之事:

  一、三名道人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虽然很和蔼,但目光深沉而又锐利,显然是精明富谋略有心计之人,亦是领队。另两名道士都是卅来岁,都拿着长形木匣,外人以为只是出家人随身携带一些法器而已,但真正内行(例如江浮云)却知道那是刀匣或剑匣。

  二、那对年轻男女相貌肖似,必是兄妹无疑。男的佩刀女的佩剑,年纪最多廿一、二岁,穿着朴素,神态谦和稳重。这种气度如果不是出身名家大派,那是决不会有的。

  三、除了领头的老道爷瞧不出深浅亦不带兵器之外,其余二道二俗,举步站立都稳如山岳,自然而然有一种气势威仪(当然俗眼绝看不出来),可想而知至少这四人都是仙霞派极杰出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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