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翎 > 春雨孤行 | 上页 下页


  江浮云喃喃道:“阿南,咱们天天流浪不是办法,不如休息几天好不好?”

  语声未歇秀美少年已站在他面前。少年起码比江浮云矮大半个头,但他略略仰头而望时,一点也不畏怯,反而大有挑衅意味。任何人从他锐利冰冷眼神中都能看得出。

  江浮云不是任何人,所以似乎毫无所觉,亲昵地用膝盖轻轻顶阿南一下,又喃喃道:“阿南,世上的事要多奇怪有多奇怪。花假银子的人往往声音很大好像理直气壮。咱们前两天晚上居然看见两个尸体会从屋子跑到深山密林里,更说不定女孩变成男孩而男的会变成女的……”

  秀美少年袖口已露出一截刀尖,忽然身子一震刀尖缩回。

  江浮云又对癞皮狗阿南道:“你知不知道袖子里面的刀只能杀你不能杀我?因为你是狗我是人,这里面学问大得很。”

  秀美少年眼中射出凶光,袖口刀尖又露出一截,不过此时江浮云无缘无故而且时间恰好举起一只手,五只手指其中有两只居然要挖掉少年眼睛!

  其实江浮云既没有说明要挖眼睛,亦没有当真向他眼珠挖去,但少年却极清楚感觉得出那两只手指的企图。这时马上发生极大困难,因为他竟然不知道应该用手或用刀挡架好?抑是躲闪上算些?

  他只迟疑一下,就已经不必艰难考虑了,因为已错过那瞬间机会。

  现在是既无法封架亦无法闪避。江浮云笑呵呵道:“你眼睛蛮好看,又灵活又有神采,挖出来未免太可惜,你说是也不是?”

  说话时手指尖已几乎碰上他眼皮,但他居然眼睁睁地任得人家手指接近,既不能挡亦不能躲。这种窝囊无比之感平生还是第一次尝到,他的心肺快要气炸。

  可是他又很清楚知道只要不动不逞强,人家指尖就一定不会挖出眼珠。

  既然如此,他只好像木头或泥人一样全不动弹为妙──因眼珠被挖出来一定比现在更痛苦万倍。

  旁边小家伙突然就地一个觔斗翻过来,长身时双腿一下蹬踹于阿南高瘦身上,而双手则抱住江浮云小腿,张口便咬。

  但小家伙这一口亦不敢当真咬下去。他不是忽然胆小害怕,亦决不是触动慈悲怜悯心肠,而是那双腿居然变成一块石头──真正的石头。

  人的腿何以忽然变为石头?人的牙齿又岂能硬得过石头?

  阿南原本被他踹得滚开四五尺,却迅即凌空矫健扑落,双爪一搭住他身躯,锋利牙齿也已碰到他颈子。

  阿南的牙齿绝对比他颈子硬得多,亦保证可以咬出一个大洞,因为他的颈并没有忽然变成石头。

  幸而这千钧一发时江浮云的拳头恰好塞入阿南嘴巴,阿南居然像咬到石头几乎咬崩牙齿。牠又马上发现那是江浮云的拳头,牠当然决不肯咬伤江浮云,所以呜一声退开数尺。

  这时秀美少年眼睛已不受威胁(当江浮云搬石头代替自己双腿时,手指已离开他眼珠了),当即眼射凶光满腔杀机,用纯熟得不能再纯熟的手法掣出袖内暗藏短刀。

  但这个动作又出岔子而使他完全愣住,那种目瞪口呆样子简直跟白痴毫无分别。

  原来他掣刀动作竟然掣不出短刀,因为他袖内那口短刀已经不翼而飞不知去向。

  连小家伙跳起身见了他这副样子竟也忘记逃跑,大惊道:“你怎么啦?敢是抽筋?”

  江浮云却彷佛从这个男孩身上举动上看见自己昔年影子。一点不错,当年他亦是这副模样,也曾经做过“扒儿手”偷了人家口袋里的银子,也曾凶狠如豹跟人家拚命。

  那时候日子过得十分粗糙苦涩,每天都不知道下一顿饭在何处,更休提明天后天。

  但那时候仍然有欢笑,有时笑声可以把屋顶震破。也有梦想──有朝一日我变成很有钱的人,便如何如何,反正不外将大把银子、布匹、酒肉等无限供应我们几个好兄弟。

  然而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未曾变成很有钱,离开杭州十二年回来甚至连那几个兄弟也找不到了。当然最使人气馁心灰的是连“她”也找不到,不知到那儿去了?

  幸好这趟江南之行并非专程为了找“她”和那几个弟兄,否则如此失望打击很可能令人一头扎入钱塘江淹死喂鱼喂王八算数,一了百了喂甚么都没有分别。

  他深深叹口气举步走入巷子。

  秀美少年和男孩子都忘记拦阻,也可能不敢以及惊讶。因为此巷虽是很深很曲折,却是一条死衡,另一头并无出路。

  但他们马上就发现情况大大不妙,只见两名大汉迅快奔来,步伐矫稳样貌凶悍,一个拿着棍子,一个拿着铁尺。

  秀美少年和男孩子一齐拔脚钻入巷子,顺着弯曲巷墙转两个弯,忽然扳开贴墙一块三尺高石碑。

  此碑看来最少有千斤之重,却无声无息而又迅快应手移动,墙根便露出一个洞口。

  他们挤入去,一下子把石碑扳回原状,一转眼就听见哧哧步声掠过。

  他们紧紧缩起身子毫不动弹,脚步声又回到石碑附近。

  一个大汉满面惊疑道:“奇怪,两个小贼怎么一下子他娘的不见了?这儿的院墙连我也跳不上去,他们能么?”

  另一个大汉道:“这两个小贼最是滑溜,抓了七、八次都落空。可能有些阴沟他们钻得过,你就算知道肯跟着钻么?”

  这话极是有理,回去就用这话报告,谅上头任何人都不会亲自踏磡查看阴沟。

  其中一人又道:“其实他们年纪还小,咱们也不必赶尽杀绝,让他们好歹混一口饭吃。”

  另一个亦同意道:“这话也是。谁小时候家里有钱有饭吃会出来当扒儿手?我们一向不管这些。但这一年来……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的同伴“嘘”一声,道:“少发牢骚,走吧!”

  秀美少年和男孩子仍然闷声不响。外面虽无动静,却可能是诈语圈套,凡是熬过苦受过难的人都知道何时必须忍耐。

  只过了一阵,秀美少年和男孩子都发觉不妥。不但不妥,简直大大有问题。

  因为他们都挤坐在一种既坚硬又有弹性的物体上,由于有温暖感以及会移动,显然不是冷硬的石地。

  有人低声道:“别害怕,只要借光让路就行。因为我想出去。”

  秀美少年和男孩子简直骇傻了。这人显然就是江浮云,而更要命是他们显然坐在他腿上。

  那人果然是江浮云,他道:“我听见那两人脚步声便知道他们学过武功,所以我赶快到这儿躲一下,谁知道你们也来啦!那两人究竟是甚么路数?何以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们居然不是公门捕快么?”

  原来他躲的是公门捕快,这一来形势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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