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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談到兩更時分,韋千里道:「你且獨飲一會,我得早點動身,因為你不知她的住處,而我又未曾見過她的容貌,光憑你口中講述,終究不易找到。」說完,呼的一聲,燈光微搖,韋千里人已失去蹤影。

  且說韋千里懷著那封信,呼呼飛奔。好在日間已去過田府,故此這時不須遲滯。

  轉瞬間已到達田府,大門前已熄滅燈火,沒有人聲。他忖想一下,便不由前門進去,沿著府牆轉到後花園那邊。園內一片靜寂黑暗,正是他活動的大好良機。當下展開輕身功夫,直闖入去。

  穿過花園,縱入宅內,但見迴廊曲欄,千門疊戶,一時竟不知從那兒尋起。

  他隨意先向當中搜索,躍過許多院落,忽見廊下黑影一閃。韋千里眼尖,已看出是個身懷武功之士,暗暗驚詫,便藏住身形。只見那人一身勁裝疾服,背插單刀,沿廊而行,腳下甚是輕快。但這人卻無躲閃之態,雖是東張西望,驟然躍上一處屋脊憑高四望。

  忽見再過去不遠,有燈光透射出來。

  他縱過去,卻見好幾個房間都有燈火,同時廊上也掛著不畏風的八角燈,不時有人從房間出來,沿廊走到別的房間去。

  韋千里想道:「這些女人們忙忙碌碌,夜深還不休息,意是何故?」想著,轉到有燈光的背後,飄身而下,用舌尖弄破紙窗,眯著眼睛向房間看。

  只見房間甚是寬大,許多婦人和少女在明亮的燈光下,埋頭做著針線。她們十分輕鬆,說說笑笑,頗覺熱鬧。房中各處都擺有糖果之類,還有些未曾撤去的點心。

  韋千里雖是外行,但見這情形,也想得出這田府夜深還在忙著,必是因為小姐佳期已近,他們世家富戶,講究得很,故而嫁妝種類繁多,非趕工不可。

  他暗自點點頭,咕道:「現在看來有點辦法了,只要小姐睡不著,李玉嬋是服侍小姐的侍婢,自然也得熬夜……」

  但他一連窺探了三個房間,都沒有田家小姐在內。他已有點灰心,窺到第四個房間時,精神陡長,只見一位嬌貴的小姐斜臥在軟榻上,好幾個侍婢,圍在房間各處,各各手持針線,低低加工。她們手中的針線都是精細貴重的東西,故此俱由這些聰慧伶俐的侍婢來做。那時節嫁女講究十分嚴格,不但嫁妝要多要好,連服侍小姐一同過去的侍婢,也得聰明伶俐,善解人意,而且精通女紅。田府望族世家,當然對這些地方不能馬虎。

  那位田小姐臉上不喜不愁,手中持書,在燈下閱讀,侍婢們全都沒有聲息。韋千里聳聳肩,忖道:「這位小姐端莊已極,是以侍婢們都不敢放肆說話,若果我娶了這麼一個妻子,不悶死才怪哩!」

  等候多時,那田小姐仍沒開腔,韋千里正在不耐煩,忽聽那小姐嬌滴滴地道:「大家休息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不久工夫,燈暗下來,韋千里不敢窺看女兒家解衣就寢,只好叫聲倒霉,退開一旁。天上群星羅布,韋千里無聊地看著天空,有些星星倏明倏暗,似是向他譏諷地挾眼睛。

  他十分為難地定睛瞧瞧天空,想道:「那些詩婢們個個長得美麗,其中三四個正與李慕曾所述的心上人的容貌相似,我怎能分得出來呢?唉,我該把李慕曾背進來,讓他自己找尋才對!」

  想到這一點,不由得暗罵自己蠢笨如豬。但如今再回去將李慕曾弄來,那些侍婢都俱已熄燈安歇,看也看不到了。若是等到明晚,則華山之行耽擱太久,萬萬使不得。

  他為難地嘆一口氣,懶洋洋地躍上屋頂,這一番想不到身負奇技,卻連送個信也辦不到,如何回去向李慕曾交代呢!

  躍出後宅,忽見一個幽雅的院落中,有燈光透射出來。他過去一看,敢情院中有個書房,四壁圖書,琳瑯滿目,燈下一個鬢髮俱白,相貌莊嚴的老人家,正在看書。在他身後有個面目精靈的俊僕垂手而立,在書房門外和院門間,還有兩個僕人。

  這種勢派一看便知這位老人家定是曾在朝中位居大學士的田崇禮老先生,韋千里心中一動,隱住身形,一面看著那位大學士,一面思忖著一件事。

  原來他忽然泛起一個念頭,便是想直闖入書房去,與那位田大學士坦白談論此事,說明李慕曾對那位侍婢的深摯愛情,希望這位老先生首允玉成好事。這個念頭來得十分突然,因此他一時未能細細考慮清楚,故而不敢妄動。

  須知這件事本來韋千里無權作此要求,一則在那時代,根本不能接受「自由戀愛」這個觀念。那李玉嬋既是他府中奴婢,此生此世,已沒有絲毫自由權。故此田老先生若然不悅,詞嚴義正的加以拒絕,韋千里一點辦法也沒有。再想得深入一點,田老先生憑他的權勢,可能不悅之下,稍為示意,李慕曾這個痴情書生,日後的前程,便永遠葬送在自己的冒失舉措上,這一點卻不可不多加考慮。

  他凝想了好一會,只見一個面目秀麗,身材裊麗的侍婢,挑燈進院。

  她輕輕咳嗽一聲,然後走入書房中。田老先生抬目看著她。那侍婢福了一福,道:「老爺別怪婢子阻擾雅興,婢子可是銜命而來,不由自主。」她口齒伶俐,音嬌韻軟,字字皆是道地京片子,悅耳之極。

  韋千里怔一怔,想道:「她說了好多句話,卻沒說出來意,豈不可怪?」

  田老先生微微一笑,道:「老夫不怪你,回去稟告老夫人,說我立刻就休息了。」

  韋千里暗中點頭,想道:「原來他每夜都來催促田老先生休息,故而不必道出來意。」

  那侍婢抿嘴一笑,道:「老爺子雖不見怪婢子,卻不肯可憐婢子,不禁猶有憾焉!」她掉了一句文,惹得韋千里暗笑起來,忖道:「對付老書呆子,倒是非掉文不可,此婢善解人意,心竅玲瓏,果是可人!」

  田老先生果然沒有不快之意,含笑揮手道:「速去,勿復多言!」

  那侍婢笑著行個禮,然後又裊裊婷婷地拿燈走了。

  韋千里很快便做了一個決定,突然飛到院門處,悄無聲息地落地上,舉手一點,那僕人登時失去知覺。他從院門走進去,在房門處那個僕人,正以背向著他,吃他從容一點,便點住穴道。

  他向房中一看,只見那俊僕正在端茶,便迅疾無比地入房。那俊僕剛剛捧起茶盅,便失去知覺。韋千里微笑一下,從他手中取過那杯茶,走到田老先生側面,將茶盅輕輕放在桌上。

  「田老先生請用茶。」他說。

  田崇禮曾居大學士之職,乃是個聰明絕頂,機警過人的才子。雖然沉迷書中,但立刻已發現不對,定一定神,頭也不抬,取茶而飲,一面道:「你是甚麼人?」

  韋千里見他頭也不抬,若無其事,不禁十分欽佩他的膽智和靈敏的反應。這等沉凝的氣度,才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人才。他道:「在下一介草民,混跡江湖之中,今晚驚動虎威,實有不得已之苦衷。」

  田崇禮老先生放下茶杯,撫鬚問道:「老夫家人無恙麼?」

  韋千里道:「等在下離開,略施手法,便可恢復常態。」

  田崇禮心中微凜,扭頭一看,只見門外那僕人,雙目已閉,僵立不動。

  這時,他才回頭去看韋千里,目光到處,連他這個閱人千萬的老宰相,也禁不住定睛多打量一下,才問道:「你貴姓名?」

  「在下韋千里,務請老先生寬恕唐突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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