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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仙人劍秦重伸手解下黑巾,露出他英俊的面孔,一面道:「我自己也感到十分氣悶,等碰上敵人時再用。」

  鄭敖見他長得宛如玉樹臨風,英俊不減於石軒中,只是雙眼隱隱流露出陰險惡毒的光芒。不覺厭惡地疾掃朱玲一眼,忖道:「怪不得她肯跟這小白臉相好……」同時之間,又發覺朱玲見到秦重真面目之後,竟無一絲驚訝之色,更加證實了心中的想法。

  秦重自己報了姓名,鄭敖因昔年在南方,未曾聽過他的姓名,故此不知道他的來歷底細。當下跨上車轅,執韁上路。那秦重卻步行跟在馬車邊,和朱玲交談起來。

  鄭敖越來越恨秦重和朱玲,只因他們居然談得甚是融洽。直到第二日傍晚,仍然沒有碰上星宿海兩老怪。鄭敖一直鐵青著面色,但秦重偶然和他說話時,他立刻變回正常面色,友善的回答。

  史思溫為人沉穩精細,這一切都看在眼內,但他感覺出其中必有重大的緣故,鄭敖一定不肯洩露,又不便和師母談論,於是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觀察,時時也墜在沉思之中。第二日晚上,他發覺鄭敖離開客店好久才回來,回來時眼中似乎露出高興的神情。

  史思溫過去跟他扯了幾句閒話,便不在意地問道:「師叔剛才上那兒去了?可是探訪舊友麼?」

  鄭敖笑道:「不錯,我去訪一個過去在黑道中認識的朋友,談了一些昔年之事,倒也融洽。」

  「他如今還在黑道中麼?」他釘著問下去。

  「已經退隱啦,他就是惡扁鵲王正方,目下家資萬貫,閉門享福……」

  史思溫故意不服氣地搖搖頭,道:「這惡扁鵲王正方當年好像頗有名氣,大概惡孽甚多,可是他卻能夠安然退隱,老天真沒有眼睛。」

  鄭敖道:「你弄錯了,他雖是黑道中人,但行徑與黑道之人大異其趣。此人武功固然高強,但一身醫術更是名傳遐邇。因此當年黑道中人如果發生奇怪之病,或是傷勢沉重,又或是中了毒物,都非得延他醫治不可。他的財就是這樣發的,是以黑道中人許多對他不懷好感,便是他開價大得驚人之故……」

  史思溫心中一動,已想出道理來,當下又搭訕了幾句,便各自安歇。但半夜時分,史思溫悄悄出店,去了好久才回來。

  翌日他們向東南方進發,這天鄭敖一反平日神態,居然和朱玲及仙人劍秦重有說有笑。

  黃昏時到了漢水邊的一個市鎮,他們必須渡過漢水,然後再向東南走。因此大家找船渡河。但鎮外竟無一艘空船,他們找來找去,只尋到一條沒蓬的小船。那船家本來不肯,後來鄭敖取出一大錠銀子,船家才答應了。

  首先由胡猛牽了馬匹落船,史思溫看還有一點點地方,便也落船,於是這艘小船渡過一遼闊的江面,到達彼岸。小船回到這邊來,鄭敖運足氣力,托起車子,走落船中,他自然不肯讓朱玲秦重兩人有機會在一起,便叫秦重來幫忙。

  第二批又過了江,暮色漸濃,已瞧不見對岸。那艘小船又回去載搭朱玲,但去了許久許久,小船還未到達。仙人劍秦重突然大吃一驚,道:「不好了,會不會水面上有人鬧鬼?」

  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大家都驚慌起來。魔劍鄭敖本來在南方出身,諳曉水性,這時急得就要落水泅出去找尋。

  史思溫把他攔住,道:「假如師母被敵人在水面上攔劫,那些船隻在水上行駛比人泅水快得多,師叔就算下水找尋,也不中用。」

  鄭敖跌足道:「那怎麼辦?憑我們這幾個人在這裏,卻讓石夫人被人劫走,傳揚出去,我們全都得自殺,哎,怎麼辦?」

  仙人劍秦重也空自鎖著雙眉,想不出主意。

  史思溫尋思片刻,道:「目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分作兩路或三路,沿著江岸分頭追查。就算沒有碰上敵人,但也找得到船隻渡江。記得剛才那船家說這裏叫做新灣,我們就在這新灣岸邊做會合之處。」

  他轉頭望了一陣,又接著道:「那邊有三株大樹排在一起,我們認住那三株大樹,在樹下等候便是。」

  仙人劍秦重道:「這主意不錯,我猜他們或許會出其不意,溯流而上,我到上游那邊看看。」

  他匆匆去了之後,史思溫和鄭敖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史思溫設法渡河,鄭敖和胡猛則在這一邊,江岸上下游細查。於是史思溫先向下游奔去,暮色蒼茫中,用足眼力,小心地查看江中。他邊走邊想道:「不管敵人是誰,但他們既要在江上弄手腳,一定是有水道高手。這樣只要把小船弄沉,師母一掉在水中,就算武功再高,也無法施展。假如那船家也是敵人的黨羽的話,那就更加不堪設想了。」

  他走得極快,因為江水流得相當急,假如船隻順流而下的話,可以比擬奔馬的速度。

  陡然間他再度加急速度,當真比快馬奔馳還要迅速。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自從數日前打通了「生死玄關」之後,功力陡增,當真是想也想不到。他加快速度之故,便因他突然想起師母朱玲為人機警絕倫,而且又有金針絕技,很可能一見勢色不對,便立刻用金針制住船家,設法讓小船順流漂去,希望漂近岸邊。如若真是這等情形,則由於他們剛才呆等了許久,朱玲的小船可能已順著江水漂出老遠。

  他奔了一陣,已走出十餘里地,在這一段落中他曾見到有好些漁船,可以乘搭渡江。但他卻不敢停留,心想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師母那艘小船可能遠在十餘里外的江上,而假使鄭敖沒有想到這一著的話,則朱玲雖是正值最需要別人救援之際,卻無人及時趕到。

  他一邊走動腦筋,暮色中忽見岸邊有艘小船半沉在水中。史思溫發覺這艘小船很像早先渡江的那艘,心頭一震,直撲下去。到了水邊俯首一瞧,只見那艘小船船底有一半破裂,一望而知乃是被人用掌力震碎。

  他呆得一呆,暗想小船既已漂到此處,則此事應該早就發生,他本想立刻沿岸轉回去,但他為人沉穩精細,此時心中儘管焦急如焚,可是沒有立刻走開,眼光仍然在小船上與及岸邊溜來溜去。

  突然間他眼中發亮,縱身輕輕落在小船上,低頭細看。只見船底的破洞大約有兩尺大小,呈長圓形,邊緣處還有些鋸齒狀的碎刺。他一望之下,就判斷出這個破洞一定是被人用掌力由上向下擊成,而這個破洞,乃是兩掌以上才開得這麼大。於是他心中生出疑竇,第一,師母斷無自己把船打個洞的道理,則此洞必是別人所為。但師母怎會讓敵人站在船上擊穿船底?第二,擊穿船底之人掌力不算十分高明,顯然武功比師母差了一級,難道此人能夠擒住朱玲之後,才擊穿船底。答案當然是不可能的,那麼唯一的假定就是這艘小船乃是朱玲走開之後,才被人用掌力擊穿。

  他在焦急之中,仍然為這一發現而微笑起來。他的目光開始向岸邊搜索,忽見近水處的泥土上好像有個腳印,定睛一看,當真是個腳印,不過如不留心細看,極易忽略。

  他矍然地仰頭向天,尋思了一陣,便躍上岸去,再緩緩走向下游查看。對方既然把小船擱在岸邊,又擊穿船底,顯而易見其中必有用意。他想道:我且靜心回憶一下當初見到小船的情形時,有甚麼想法。

  「對了,」他繼續忖道:「當初我一見到小船及這種情形,馬上就想到師母早在上游那邊已經遇難,而這隻小船則是漂流至此,於是立刻想回轉去查看!敵人既是要誘我回轉去,不用說他們一定不在上游的了,那麼是在下游的江中呢?抑是岸上?假如是岸上的話,是這邊岸上抑是對面岸上?」

  他困惑地忖思了一陣,隨即立定主意,先搜查岸上數里之內的地面,如果沒有發現,便設法渡江。

  這時夜幕開始垂下,天上只有群星閃爍,光線暗淡。對於史思溫來說,今晚沒有月亮,有好有不好。好的方面是搜查時容易隱蔽起身形,不易為敵發覺。但不好的方面也就是因為夜色太黑,目力難以及遠,搜查之時勢必要多費時間和精神。

  他一邊想,一邊向曠野奔去,忽然發覺夜色雖濃,但似乎不大影響到視力。原來他「生死玄關」已經打通之後,功力大增,因此他練的「夜眼」功夫也隨之而精深。而且他又是童子純陽之體,在眼力方面特見靈效。

  不過他這時已沒有工夫細想,先奔上一座小丘,放目一瞥,只見左邊是一片平曠之地,右邊卻叢莽處處,地勢險惡。

  他望了一陣,發覺右邊的叢林之間似是有人影閃動,立即疾奔而去。穿過了七八片樹林,估量已達到剛才見到人影閃動之處,但四下似是不聞絲毫人聲。

  他定一定神,開始四下遊走搜索,突然一縷簫聲,裊裊傳入耳中。那陣簫聲吹得昂仰頓挫,美妙絕倫,宛如天上仙籟,在這等黑夜之中,使人聽了但覺胸襟為之一爽,俗慮全消。史思溫面色一正,摸一下背上的長劍,然後向簫聲之處疾馳而去。

  簫聲突然轉變為抑鬱幽怨之調,史思溫煞住去勢,忖道:「吹簫之人就在前面,我知道那人必是宮天撫無疑。除了他之外,當世之間恐怕沒有人吹得這麼美妙。」

  他側耳聽了一下,又想道:「宮天撫好像有滿腔哀愁,都寄託在簫聲之中。但我卻奇怪那宮天撫為何在此地吹起簫來?」

  他輕輕地向前移動,藉著樹木或山石掩蔽住身形,最後他躍登一株大樹上面,分開枝葉,向前面瞧去。只見七八丈外有片草坪,一個人站在草坪之中,雙手按簫,仰天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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