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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瓊瑤公主嘴唇欲開還閉,好像那條件不容易說出口。石軒中端坐椅上,雖然看不見後面的瓊瑤公主的表情,但從她突然沉默的跡象推斷,已暗暗感到不妙。

  只聽她低聲細語道:「我要你把解藥送去之後,一等到朱玲等人救出險境,你便隨我到雪山冰宮,永絕凡塵。」

  石軒中心頭大震,凝眸無語。

  她又補充道:「日後再也不得會見朱玲。」

  房間中再也不聞人語之聲,石軒中一直端坐不動,從外表上看去,這位大劍客好像十分冷靜地思索甚麼事,其實他心湖中已掀起一片驚濤駭浪,腦子裏一時已無法有條理地思忖。

  瓊瑤公主縱是當代奇女子,但處身於這等男女之事之中,竟也和普通的女孩子無甚差別,冷豔的臉上泛起紅暈,眼珠轉來轉去,顯然她說出剛才的話時,也用了莫大的力量才說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會突然把深藏心中的情意說了出口,這些本都是毫無準備。這刻她若不是站在石軒中後面,必定羞得連頭也抬不起來。

  過了一陣,瓊瑤公主漸漸恢復素常的冷靜。但僅僅轉瞬間,她又為了石軒中的沉默而感到羞愧激動。無意中瞧見石軒中背上斜斜插住的青冥劍,便伸手握住劍柄,緩緩把寶劍抽出來。

  濛濛青光在石軒中眼前一閃,跟著一陣砭骨寒氣從喉嚨傳到全身。

  石軒中矍然一驚,這才發現那柄神物橫擱在他咽喉上。

  在這死生一髮之間,石軒中反而立即收攝住紊亂的心神,朗聲道:「公主此舉是何用意?」

  瓊瑤公主眼中突然現出悽慘之色,緩緩道:「你別管,我在等你的回答呢!」

  石軒中迅速地思忖一下,沉聲道:「公主明知石某不會答應,何必再問?」

  瓊瑤公主腦海中「轟」一聲,但覺眼前一片烏黑,過了一陣才恢復過來。

  石軒中說出拒絕的話之後,預料她一定玉腕微沉,將自己咽喉割斷。那青冥劍是他師門至寶,深知該劍之鋒快天下無匹,就算運罡氣護體,也無用處。

  須知他已想到假定自己答允了瓊瑤公主的話,朱玲失去自己,勢必有死無生,與其如此,倒不如一口拒絕,到時還可與鬼母一拚,未必就沒有一線之機。不過卻想不到瓊瑤公主忽然會用青冥劍擱在他喉嚨上,這一來形勢大變,可能連與鬼母一拚的機會也失去了。

  瓊瑤公主越是不做聲,石軒中就越感到機會渺茫。他想來想去,竟沒有可以突然出手奪劍的機會,因此只好等她下手取命。

  她眼中又流露出悽慘之色,輕輕道:「我從幼時到現在為止,一向沒有任何東西求之不得。記得有幾次我想要的東西得不到手,我便把那些東西毀滅,反正我若是不能得到的話,人家也別想要。」

  她這番話的意思極為明顯,分明告訴石軒中因為他不肯答應和朱玲決絕而到冰宮去,所以她要把他殺死,教朱玲也得不到他。在她這種任性妄為的人而言,這個道理宛如金科玉律,當真是合理不過。

  只聽她又輕聲道:「我好像對你不忍下手,但你終究像一陣煙霧,轉眼便會消失,所以請恕我狠心辣手。」

  石軒中劍眉一剔,道:「胡說,一個人和一件東西怎可相比?你要下手即管下手,石軒中只怪自己大意!但你的道理卻不通之極。」

  她詢問似地哦了一聲,石軒中繼續道:「你想要的東西,只須奪取到手,便可屬於你所有,那樣東西決不會因主人更換而表示不滿,可是一個活人,那就完全不同。試想石某若是貪生怕死之輩,在你各種脅迫之下,隨你到冰宮去,我的人固然在冰宮之中,但你能不能把石某的心也帶到冰宮去?」

  瓊瑤公主微微一怔,想了一想,道:「日子長久就好辦啦!」

  石軒中道:「倘若石軒中竟是貪新忘舊之輩,公主不見得瞧得起吧?」他此時認定難逃一劍之厄,所以反而肯尖銳地駁斥她的話。

  瓊瑤公主嬌軀陡然一震,自語道:「是啊……你若忘得了她,可知便是無情無義之輩。」

  石軒中突然朗聲道:「石某如果趁你剛才尋思之際出手,已可逃出公主劍下。」

  她為之一凜,知道他的話並無虛假,忍不住問道:「你為何不乘機出手?」

  石軒中仰天笑了一聲,道:「石某對你說的一番話,豈是為了要苟延一命,等候機會出手?」

  她眉頭一皺,道:「你這人很奇怪,難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抑是想等我自願放過你?」

  石軒中道:「都不是,石某從來沒有這種荒誕的想法。」他停頓一下,又道:「我只覺得不該乘機出手,若問我何故這等固執,我也不懂。」

  她想了一陣,突然移開青冥劍,並且插回他背上劍鞘之內,緩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石軒中大感驚詫,倏然間背上微微沁出冷汗,心想這條命當真不容易撿回來。

  瓊瑤公主恢復冷若冰霜的態度,道:「我曾經細心研究過你的生平事蹟,自以為對你的為人很清楚,可是今晚顯然已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仍不服氣,還要試一試。」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把瓶中的藥丸倒在掌心數了一數,然後放回瓶內,才給石軒中,道:「你拿去吧,看你怎樣處置這個難題。」

  目下實在時間無多,石軒中接過那個玉瓶之後,慨然道:「不管公主怎樣使石某為難,只要這解藥有效,石某總是內心感銘,日後定當設法報答。」說罷,轉身躍出樓外。

  不久,石軒中已到達菩提庵庵門之外,這時他想起瓊瑤公主提及難題兩字,便暫時不衝入庵去,取出玉瓶,把瓶中的藥丸倒在掌心中。

  此刻雖是黑夜,但石軒中一對神目卻不受阻礙,微一凝視,發現掌心中的藥丸一共只有六粒。

  他大吃一驚,心想這回當真碰上大大的難題了,若果根本求取不回解藥,那七個被迷的人通通慘遭奇禍,倒也向天下人交代得過去。可是目下只有六粒解藥,勢必要有一個無法解救,而那七個待救之人除了一個厲魄西門漸乃是作惡多端的黑道高手以外,其餘六人均是極有淵源的俠義中人,西門漸恰好碰上鬼母出手,以朱玲性命為要挾,當然不得不救。

  他突然感到十分惶惑,首先想到史思溫,他不但是他的嫡傳愛徒,承繼崆峒派一派的人,與他關係之深,自不待言。再往深一層想,史思溫天賦奇佳,資質過人,當真是百年罕見。單是從「人材難得」這一點著想,誰也不忍讓這位武林中最佳的後起之秀慘罹此等奇禍。

  金瑞則是崑崙山鐘先生高足,本是富貴尊榮的貝勒,為了一縷情絲,詐死出京,目下峨嵋派的珠兒已削髮為尼,他的遭遇已稱得上至悲至慘,若然尚要他失去全身武功,成為殘廢的人,任何人也於心不忍。

  飛猿羅章乃是猿長老唯一看得起而傳以猿公劍法的人,猿長老與石軒中的交情,不比泛泛,因此羅章必定要救。

  魔劍鄭敖近年已洗心革面,脫離黑道,而且對石軒中一家忠心耿耿,情同骨肉,當然非救不可。

  剩下凌鐵谷,孤木道長和超力和尚,這三人一是峨嵋弟子,一是武當高徒,一是少林門下,全都是在江湖上被公認為名山大派的人。石軒中隨便不救其中任何一人,都將被武林人唾罵,至於掀起門戶派系的明爭暗鬥,尚是餘事。

  他困惱異常地仰天長噓一聲,心想這七個人當中,只有一個厲魄西門漸不該解救,可是目下為勢所迫,不但非救他不可,而且還須最先救他。

  他嘆氣之聲未歇,庵內已傳出鬼母清勁圓潤的笑聲,跟著說道:「劍神石軒中到底不同凡俗,解藥已經求取到手了麼?」

  石軒中一面傾聽,一面已轉念想到另一個問題,心中又一凜。他想到的是:那瓊瑤公主為人喜怒無常,性情與心腸冷若冰雪,假如她這些解藥不但不能救人,甚且乃是一種毒藥。他們服下之後,一旦都氣絕身死,這禍事豈不是闖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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