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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那四海老店前次他和金瑞住過,三日前的晚上,他負著金瑞,一夜之間往返二百餘里,也是把金瑞送到此店,其時因在深夜,硬是拍開店門,故此老店的夥計都認得他。

  他跨入店中,只見店小二顏色一變,怔了半晌才道:「大爺回來啦……」

  史思溫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忽而道裝,忽而儒服,無怪他們吃驚。便點點頭,向跨院走去。

  忽地停步,轉頭問道:「有一位姓馮的朋友來過沒有?」

  那店小二打個冷顫吶吶道:「來,來過了。」

  「怎麼啦?」史思溫忽地提高聲音:「難道他來過之後又走了?」

  店小二喘一口大氣,忙賠笑道:「馮爺在裏頭,你老進去瞧瞧便知。」

  史思溫嗯了一聲,踏入院中,他本來沒有甚麼心機,可是江湖走多了,深知客店中大凡客人回來,店夥必定跟著張羅,然而此時那店小二卻沒有進來,不由得大感奇怪。目光一掃,只見南首那間上房,門簾深垂。

  四顧無人,立時使個身法,一躍數丈,輕飄飄落在房門外。側耳一聽,金瑞粗大短促的呼吸最先入耳,但跟著又聽到六七個人的呼吸聲。

  他冷冷一哂,正要掀簾進去,驀一轉念,假如峨嵋派的好手盡數來了,他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況且金瑞傷重,不能行動,非拖死自己不可!他個人榮辱生死,倒不放在心上,但師門威望,教自己丟光,如何對得起師父?

  一轉念間,已縮回伸出去掀簾的手,腳尖微一用力,退到院門那邊最末的一個房門口。正要翻過屋背,打後面窗戶窺看虛實,忽然聽到跨院外步聲紛沓,同時一個低沉而清晰的聲音道:「他已經進去了?」

  那店小二吶吶道:「是……是……」

  史思溫一聽多半又是對頭在他入城後發現了他,趕緊會合助陣。眼光急急四瞥,情知已來不及上屋,一咬牙便向身邊的房門衝入去。

  他掀簾手法快速如電,房簾微晃,人已閃入房中。但掀簾之際,覺得簾子特厚,比平常沉重得多,心方微動,鼻端已嗅到一陣奇香。

  抬目一瞥,只見這上房的外間床上坐著一個老嫗,滿身綾羅,金釵玉鐲,分明是富家眷屬光景。

  那老嫗雖是滿面皺紋,但一雙眼睛卻神光內蘊,見他闖入房來,面上不但不懼,反而露出怒色。

  史思溫也發現這老嫗不是常人,但這是另一回事,亂闖人家房間又是另一回事,忙忙一揖,還未說話,耳中已聽到好些人走入院中的步聲,不過卻甚低微,大概因房簾特厚,是以頗能隔住聲響。

  窗邊擺著桌椅之處,有人冷哼一聲。史思溫閃目一瞧,只見又是一個老嫗,端坐椅上,氣派甚大。也是滿身綾羅,穿金戴玉。

  這兩個老嫗不但年紀相若,衣著相似,連面貌神情也甚是相像。都是一團冰冷之色,若是年輕之際,這等冰霜之容,準保使所有男人被拒於千里之外。

  史思溫怕出聲時驚動房外院中之人,忙又向她作個揖。

  房中的奇異香氣使他感到頭腦微昏,立時閉住呼吸,定一定神,正要說話。床上那老嫗移開眼睛,側顧椅上老嫗,輕輕道:「她未曾醒吧?」聲音有如面容,冰冷異常。

  椅上老嫗搖搖頭,低聲答道:「總以安靜為宜,」話聲也一般冰冷生寒。

  床上的老嫗上身微動,忽然飛撲到史思溫面前,奇快絕倫,腕上玉鐲碧光映眼中,尖尖瘦瘦的五指已抓到他胸前。

  史思溫微微一凜,疾退一步,正要出手招架,同時解釋一下。誰知內間傳出一聲嬌柔的咳嗽聲,那老嫗驀然停手,側耳而聽。

  史思溫從她們神情上推測,那內間房中可能尚有一人,身分甚高,正好睡著,故此她們都怕發出聲音吵醒了她。但從這兩位老嫗身上穿戴看來,已是大戶人家的老夫人之類,房內之人,不知是誰,居然令她們如此謹慎侍候。

  內房中一聲嬌咳之後,便寂然無聲。這老嫗壓低聲音,冷冷道:「敢情是個會家子,我金嬤平生罕得出手不中的,衝著你這一下子,暫時放過,快滾出去。」

  史思溫被她輕侮趕出房,卻不動怒,心想自己亂闖人家房間,尤其是女眷所居,怪不得人家生氣,只好賠個笑臉,卻也不敢說話,驚動內房之人,便欲退出房外。

  椅上那老嫗低低道:「金嬤你怎可不問問來歷?」

  金嬤冷冷一哂,道:「左右不過一小龜孫子,何須多問?」

  史思溫聽了「龜孫子」三字,眼睛一睜。金嬤也一瞪眼,道:「不服氣麼?除非是龜孫子,誰肯這樣子被趕出去?」

  這金嬤的話說得太難聽,史思溫反而發作不出,微微一笑,道:「敢問金嬤以這等言語相激貧道,究是何意?何妨坦白相告?」

  金嬤冷冷道:「原來你也有點腦筋,不似外貌之笨拙,我老人家便索性告訴你,即速據實把師門來歷,闖入此房與及受誰指使等一一稟來,或可饒你一命。」

  旁坐的老嫗嘴中反覆低念數聲「彭道」,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史思溫容色一肅,道:「難道誤闖貴房之罪,便至於死麼?」

  金嬤冷笑一聲,側顧道:「銀嬤,這廝算不算狂妄之輩,自尋死路?」

  銀嬤道:「你何必多費唇舌,我想來想去,江湖上可沒有名叫彭道這一號人物。」

  史思溫心中好笑,敢情她把「貧道」二字,誤為他自稱姓彭名道,差了十萬八千里。當下也不說破,裝不知道,抱拳道:「本來只是一點小事,假如兩位不再深究,就此告退。」

  金嬤冷瞅著他,神態驕狂,生似看準了史思溫無法退出房門之外。

  正在這弩張劍拔的剎那間,內房驀又傳出一聲嬌咳,跟著清晰地道:「真討厭,金嬤你年紀大了,嘴也碎了……」

  史思溫一直都不動氣,但聽了此言,卻勃然發怒,心想這談話聲音好生柔媚動人,但心腸之狠毒,已在這兩句漠視人命的話中表露無遺。自己只道是天下女人心腸最毒最硬的,只有玄陰教主鬼母冷婀一人,誰知還有堪與媲美的女子。莫說此女不是鬼母,就算是她,也敢鬥上一鬥。

  要知史思溫出自劍神石軒中門下,天生俠義心腸,假如對方僅是氣量狹窄,侮辱他個人,倒也不會放在心上。但此刻想到這些女人們竟是殺人如同兒戲,別說在碰見他以前,就算將來,保不定多少人會這樣不明不白地喪生。他一念及此,便不肯輕輕罷休。

  金嬤哂道:「好乖啊,當真不敢逃走,等著瞧瞧你的造化吧!」話一說完,伸手便抓,五指卻彎曲不直,出手不徐不疾,蓄勢蘊力。

  史思溫向後一退,神速異常,心想這老嫗出手不俗,倒要瞧瞧她下面還有甚麼絕活。

  金嬤腳下分毫不移,但這時就算伸直手臂,也彀不著對方。卻見她五指倏地一彈,數縷指風,劈射出去。

  史思溫哼了一聲,暗中運氣護住胸前要穴,任得她指風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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