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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分侍木榻的四名清秀道童其中之一應了一聲,便轉入內室,眨眼間已取出一柄松紋古劍,恭恭敬敬送到榻邊。

  珠姑娘更加大惑不解,心想聽說掌門真人已經數十年未摸過寶劍,如今取出此劍,空有何意?莫非要自己用他的劍擒捉對頭?可是掌門真人以前曾經考察過她的武功,應該記得她用的長劍,雖然尺寸和普通的一樣,但分量卻輕上四分之一。目下掌門真人自用之劍,形式奇古,劍身看來比普通的劍要厚上一半,因此分量特沉,雖說是武功練到像她這種境地,劍的輕重,並無多大妨礙,但如果對上特強敵手,兵器的稱手與否,便大有關係。

  只見太清真人把那柄松紋古劍接過來,平放在膝上,伸手緩緩摩挲幾下,神情之間,隱約流露出一點激動。

  這時榻邊的四名道童,也十分不解地睜大眼睛,瞧著這位一向使他們衷心佩服仰崇的老道人。

  太清真人倏然一抬目,神光如電。登時把珠兒嚇了一驚,忖道:「掌門真人業已在摩挲古劍之時,運足玄功,看來似乎要出手迎戰甚麼強仇大敵呢?」

  老道人猶疑一下,便下了決心,向珠兒道:「本門修習武功,不過是修道人備以防身保命,並非用來在江湖上爭雄。但數百年之後,本門已在武林中薄有聲譽。貧道雖不想再用到這等殺人兇器,可是本派聲譽,又比貧道個人為重,因此貧道已不能單為自己著想。珠兒,你在本山多年,可曾聽說過有人如此大膽,不但侵擾本門清修之地,連傷弟子多人,又把那對得道通靈與人無異的守山神猿慘加殺害之事麼?」

  珠兒恭聲道:「弟子未曾聽過。」

  太清真人道:「不但是你,連貧道活了這些年來,也沒想到過。但現在你看,居然還有人侵入本觀,貧道如不親自出手,怎對得起歷代掌門祖師?」

  珠兒大驚失色,芳心已想到此人可能是誰。門外有人朗聲道:「晚輩的確失禮,冒瀆真人,如今恭候真人處以應得之罪。」

  人隨聲現,只那氣度威嚴,方面大耳的金瑞,站在門口當中,遙遙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禮。

  珠兒急咬住嘴唇,免得發出聲音。

  太清真人年逾八旬,此生修練武功的時間,超過一甲子,是以內功深厚異常,耳目特靈。適才他與珠兒說話時,便覺察一點極細微的聲音,這種聲音竟是生似有人屹立門外,因樓高風大,衣袂被山風吹動那種細微的飄拂聲。

  但這位一代掌門真人,差點兒不敢相信,憑自己的耳目修為,居然還有人能夠毫無聲息地到了房門外,站立好一會,才衣角飄拂之聲而被發現。此所以他當時不能立即決定應否出聲喝破,假如喝錯了,自然有辱威名。

  化名為金瑞的德貝勒出現在門口之後,便靜立不動,表示不敢踰越,非奉令召喚,方肯入房。

  他那對威嚴銳利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珠兒的面上,只見她流露出極為奇異的神色,心頭不覺輕輕一震。他雖然在江湖上混跡不久,但自幼在京城長大,往來均是達官貴人,官場之中,比江湖之人更能掩抑自己的感情。是以他心頭雖是震撼,面上卻毫無變化。

  太清真人徐徐問道:「金施主就是崑崙山世外高人鐘先生的高足了?」

  金瑞此入江湖,除了史思溫外,誰都不知他的師承,連珠兒也不知道,因此聞言微微一怔道:「真人神目如電,晚輩欽佩之至,家師正是鐘先生。」

  太清真人拂一下頷下白髯,道:「貧道自從四十年前,接掌本派掌門之位以來,便未曾出過手。金施主來得正好,貧道正想考究一下自己的武功,這四十年來是否已經擱下。」

  珠兒本以為掌門真人會命自己出手,而對那個深愛自己而又曾是救命恩人的德貝勒,她可不知道真打還是假打好?故此流露奇異的神色。如今一聽掌門真人竟然要親自出手,不覺驚惶更甚,忙道:「啟稟掌門真人,弟子適好奉命在此,有事弟子服其勞,何須真人親勞法駕?」

  太清真人一直不曾看她,是以沒有發覺她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貧道雖然老朽,但自信還堪一擊。不過貧道比金施主多活了不少歲數,不覺有以老欺小的嫌疑。這樣好了,貧道如不能在二十招以內,活捉金施主,便任得金施主安然離開隱仙觀。」

  須知太清真人修道多年,為人極是謙沖恬淡。今晚卻因兩頭神猿之死,大為傷心,況且此事也大損峨嵋威名,是以連他老人家也抑捺不住心頭火氣,簡直不容分說,便自挑戰。

  金瑞大大愣了一下,心想峨嵋崑崙兩派,如今雖談不上甚麼交情。但一則均屬名門正派,聲氣時通,二則昔年兩派長輩,均有過往來,不能說毫無淵源。尤其是太清真人清譽極隆,既然四十年未和人動過手,今晚何故破戒出手?

  「晚輩自知擅擾真人清修之處,罪不可逭,敬請真人處罰,實在不敢和真人動手。」

  太清真人心念微轉,忖道:「此子氣度不凡,言詞間甚是真誠,敬重前輩。果然如此,又何以殺我守山神猿?無量壽佛,……我莫被他矇騙過去,試想如今世風日下,大奸大惡之徒,均以偽善面目出現人間。此人年逾三旬,說不定涉世已深……」

  念頭電轉,不過剎那之間。珠兒在一旁幽幽低嘆一聲,心想這位德貝勒行事令人莫測高深。當日他身為貝勒,竟肯庇護一個入侵宮禁的叛逆,而現在卻不辭千里,來到峨嵋山,竟把守山神猿殺死。

  太清真人已道:「金施主不須客氣,你既能來,自有出去的把握。請吧,樓下地方足夠你我施展……」說罷,把松紋寶劍交給一名弟子,便徐徐起身。

  金瑞心中倒不害怕,只悔自己大意,不曾打聽到峨嵋派有這麼大的規矩,連那四十年不曾動過手的掌門真人,也因此而出手。他為難地噓口氣,迅疾地瞥掃珠兒一眼,恰好見到她也望著自己,便苦笑一下。

  珠兒道:「弟子先領這位貴客下樓。」

  太清真人輕輕點頭,珠兒便縱出門外,嬌聲嚦嚦地道:「金老師請往這邊走。」

  金瑞向太清真人拱拱手,便跟珠兒落樓,在樓梯上便低聲問道:「珠姑娘,你一向都住在山中麼?」

  珠兒點頭道:「是的。」只應了這一句,便改變話題,道:「等會兒你動手時,千萬不可硬拚,最好仗著崑崙身法,假作內力不敵,一路向左邊移去。左邊那道圍牆以外,便可出觀……」

  金瑞道:「謝謝你,區區這次遠訪峨嵋,便是為了看看你。」

  他又把話題拉回來,珠兒見他在這等身敗名裂的危險中,仍然忘不了向自己暗示傾慕之意,芳心大為感動,覺得這才是真情摯意,禁不住低喟一聲。

  金瑞又道:「三年前在紅心舖見過姑娘之後,回到京師,自覺紅塵中竟無足戀,便以金蟬脫殼之法,假死瞞過家人耳目,悄悄出京,這次來找姑娘,僅僅為了要問你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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