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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凌紅藥第一次發出冷笑,現在倒像是她在戲弄他了,生像把耗子捉住的老貓般,反正耗子已逃不掉,何妨戲弄一會。她道:「你真陋見寡聞,白靈官師叔四十年前便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僅僅因手法太重,便被師祖仙去之時,出了一個難題,將他關在長青谷中,直到現在,他還不能解決難題,因此不入江湖……哼,你碰上他時,決打不了二十招,便得命喪此山。」

  岳小雷劍眉微軒,打個哈哈,道:「把他叫來吧,我要瞧瞧峨嵋派第一高手有甚麼了不起!還有一點,他來了之後,你告訴他說,我是乾坤子母圈諸葛老人的門下岳雷,我已不用那個『小』字了。」

  凌紅藥認定他跑不了,一點也不急著叫喊,小嘴一撇,道:「諸葛太真麼?他見到師叔,只怕也得恭敬行禮。」她歇一下,又道:「別說師叔他四十年在長青谷中大有進境,便在四十年前,諸葛太真也不是他的敵手!不過……」

  岳雷劍眉一皺,罵道:「沒禮的丫頭,我師父的名字是你隨便叫的麼?」

  凌紅藥不阻他,繼續道:「不過師叔不能說一定就是本派第一高手,我師父最低限度和他一樣武功高強。」

  岳雷虎目中射出奇異的光芒,道:「你師父就是珠兒麼?」

  她搖頭道:「不,珠師姐是我師父的女兒……」

  「珠兒在那裏?」

  「我怎知道?」

  「現在你可以叫你師叔了吧?我在等著呢……且慢!」他突然想起一事,便急忙阻止她叫喊,其實凌紅藥並沒有準備立刻叫白靈官等人回來。他問道:「你剛才說過,你師叔在長青谷中四十年,解決一個難題,是不是武學上的問題?」

  凌紅藥心想這個驕傲的人,居然也小心起來,先問清楚敵人虛實,預作準備,倒也不失為聰明的人。她本想不理,教他莫測高深,但又覺得像他那麼傲氣迫人的傢伙,居然肯向自己下問,如若不答,豈不太傷他的自尊?她倒沒有再想一下自己為何要顧及他的「自尊」?適才被侮辱而起的氣憤,在說了幾句話之後,竟然已煙消雲散。

  人與人之間原本便是這般不可捉摸,許多人對於恩深義重的人,並不重視。反而某一個常常對自己薄情寡義的人卻十分重視他的喜怒。這種情形,在男女之間尤其屢屢發現。

  她只停頓了一下,便道:「不是關於武學上的。」

  岳雷大笑道:「那就是了,他豈能是我的敵手?」

  凌紅藥疑惑地瞧瞧他,然後道:「你愛吹牛也不妨,但這可是性命交關之事,何必狂妄一至於此?」

  「狂妄?你說得出這句話,也就是笨人一個。試想你師叔把一個難題想了四十年,還解決不了,此人之笨之愚,可想而知。這還愁他能打得贏我麼?」

  對面那位美麗的少女覺得大有道理地嗯了一聲,岳雷又道:「但老實說,我倒不準備和他交手,我這就去找石大俠,把這柄朱劍送給他,請他轉送給上官姑娘。」

  她又嗯了一聲,並沒有露出反對之意。

  凌紅藥舉手掠鬢,緩緩道:「白靈官師叔的難題,我看一輩子也解決不了,這決不是他不夠聰明……你試想想,那長青谷中,儘是古老松柏,因松柏永不凋落,故此稱為長青谷。」

  她隨即把白靈官的難題說出來,敢情四十年前,太清真人白靈官等人的師父赤松子──也就是峨嵋派著名的三老之一──在羽化之前,便命太清道人和白靈官一齊到長青谷去。

  那長青谷中儘是古松老柏,是以谷外儘管春去秋來,花謝葉落。這座谷中卻永遠是一片青翠。赤松子帶著他們走到谷心,那兒剛好突起一座丘陵,陵上矗立著二十一株古松。陵後已由觀中道侶蓋了一間不算太小的石屋,孤獨地屹立谷中。

  赤松子指著那間石屋,道:「太本,以後你便住在此屋,直到解決為師出的難題之後,方許恢復自由身。」

  白靈官道人當時便應允了師父這個最後的命令。在他想來這個難題解決後,還要找師兄太清真人查核,則這個難題一定不會十分艱難。

  赤松子當時並不說出是甚麼難題,直到他回觀後,不久便羽化了,太清道人率了滿門弟子,辦好師父身後之事,這才和白靈官一同到長青谷中。在那石屋中的木桌上,擺著一封柬帖。太清道人拆開柬帖,細細看畢,心中便一陣慘然,暗想這一回師弟可無法在有限生命中,恢復自由身了。

  白靈官從師兄手中取過柬帖,只見遺柬上寫著:「茲命太本由拆柬之日起,居此谷中,直至汝將陵上二十一株古松樹上松針數目,完全計算清楚,去報與太清,由他點對或另派弟子點對無訛之後,方可恢復自由身。太本汝於點數時,如地上發現有落下之松針,便須由另一株樹開始從頭計起!太本如違此命,便是背叛師門,除太清有事須汝出谷相助之外,不得擅離此谷一步。」

  白靈官性雖是暴烈,但人卻聰明,抬目一望屋外陵上那二十一株古松,只見每一株古松都極是茂盛,那怕沒有億萬之數。但儘管每株古松松針數目極多,難以計算,卻還不須氣餒。最可怕的便是僅僅注視了一眼,便發現二十一株古松各各掉落一兩根松針。敢情這座陵上的二十一棵古松,與別的松樹有異,樹上松針竟能逐根墜落,同時又生長得極快,數目竟是有多無少。

  白靈官心中叫一聲「罷了」,黯然向太清真人道:「師兄回去主持觀務吧,我會謹遵師父遺命,努力解決這個難題。」

  太清道人不由得一陣淒然,須知縱然白靈官有此本事,真能把二十一棵松樹樹上數十億萬的松針都計算出來,但師父對此也留下一步殺手鐧,便是假如太清發覺白靈官性情仍未改好,便可藉著查核他所點的數目是否正確這個辦法,使得他永遠留在谷中。不論是太清真人本人或另派弟子來查核,一則等到他們來到此谷之時,要有松針落地,二則縱然沒有松針掉落,誰也無法像白靈官那般用心點算,是以結果幾乎可以肯定是兩人所點的數目不會符合。

  自從那一日開始,白靈官便留在谷中,每日由隱仙觀派人送齋飯與及日常用物去。白靈官幾乎整日在二十一棵松樹上縱上縱下,點算松針數目。

  最初的十年,他從來連一株松樹也未曾點算清楚過,因為等到他數了半株樹時,地上總有了松針,因此他便須由頭算起。

  十年後速度快得多,眼力也不知不覺進步極多,已能把一棵松樹數完,這時才發現地上有松針。但一棵樹和二十一棵在數目卻簡直不成比例。

  二十年後,他已能在短時間之內,數出兩棵樹上松針的數目。

  四十年後的今日,這白靈官已能夠迅速無倫地一連點數出六棵古松,可是離二十一棵還遠呢。

  岳雷聽了這個難題,不覺愣住。敢情這是個人力無法解決的難題,而赤松子的本意,竟就是要使白靈官在谷中虛度一生。但又不會閒得難受,反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這個難題任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也無法將之解決。

  凌紅藥見他默不作聲,當下笑道:「噫,怎麼啦?莫非連你也想不出辦法麼?」

  岳雷被她這一取笑,不禁面紅耳赤。他一向自負聰明,當日諸葛太真傳他武功之時,便日日讚不住口。等到他三年以前,諸葛太真臨死之前,命他獨赴崑崙,拜在崑崙山天龍寺老方丈座下再求深造時,也得到那位崑崙高僧不時誇獎他聰慧過人。但現在他卻也無法解決這個難題,而早先卻屢屢譏笑白靈官的愚笨。如若平心靜氣地想想,這個難題任何人一輩子都解決不了,也非奇事。

  凌紅藥見他面紅耳赤,便不再取笑他,道:「你不用白花心思了,把朱劍還我,然後即速逃離此地,我裝著無意拾回此劍便了。」

  岳雷偏激好勝,尚自皺眉苦思。凌紅藥的話,反而迫得他非找出解決之法不可。

  又等了一會,凌紅藥生怕師叔等人或是哥哥凌鐵谷由天屏谷出來瞧見,便又催他還劍逃走。岳雷大為煩躁,他本是負手垂頭尋思,這時開始走動,旁邊一些亂樹掛住他的衣角,他隨手一掌,把亂樹擊得枝葉紛飛。但就在此時,他的心頭靈光閃處,一條歪計已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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