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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太清真人定睛看他片刻,然後道:「自從先師化去,四十年來,愚兄沒有片刻忘懷師弟。這些年來,愚兄絕少走出此樓,僅僅為了探視師弟之故,才偶爾出去片刻,但愚兄只能在遠處瞧瞧師弟你,不敢現身相見。為的是怕愚兄心軟,和師弟你一說話之後忍不住會違背師尊意旨,命你出谷。」這幾句話說得情深義重,若在旁的人說出來,倒也罷了。此刻卻是從這位道行高深,超然物外的老道長口中說出來,因此分外動人。

  那高大道人仰天放聲大哭數聲,然後道:「我錯了……我常常怨怪師兄心腸冷硬,想不到師兄你卻是無日不惦記著我……」

  太清真人愴然神傷,十分動容,忙忙舉袖掩面。他的三名弟子與及後面的玄修道人,俱被這對年老的師兄弟的至情至性所感動,各各欷歔感嘆。

  歇了一會,那高大道人又仰天大哭數聲。他的哭聲甚是豪壯奔放,雖然如此,卻比之婦女嬌啼更令人覺得心酸悲愴。

  哭聲一住,他便大聲問道:「師兄,今晚你用護法警鐘,召我等即速趕來,有何事故?」

  太清真人定一下神,移開衣袖,緩緩道:「我們少時的遊伴守山神猿,都被一個入山尋事的人殺死。」

  那高大道人大叫一聲,豹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太清真人把自己的推測與及玄修道人的報告,還有史思溫提供的崑崙高徒金瑞的名字都說了出來。這時除了那高大道人虎虎有聲的吹鬍子瞪眼外,其餘的人都不做聲。太清真人這番話,雖然向這四人而言,其實觀中百餘道侶,均已起來,靜靜地麋集在附近,故此俱能聽到。

  太清真人最後道:「如今愚兄特地召你出谷,辦此大事。由現在起,師弟你率玄風玄火玄雷三人,把兇徒找到,活活擒回隱仙樓下,聽候處置。」

  那高大道人亂髮虯髯一齊豎起,洪聲道:「要活活擒回來麼?」

  太清道人立刻道:「不錯,本門目下人才雖然不少,但只有師弟你一人辦得到。」

  那高大道人聽了,放聲大笑,震破了黑夜山中的岑寂。

  太清道人又道:「天屏谷那邊,愚兄自會多派人守護,那對頭如果膽敢侵入隱仙谷中,愚兄雖不願出手,但到時也沒有法子袖手不理了。」

  那高大道人稽首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立刻搜索全山,把那廝活擒到師兄面前。」

  太清道人叫道:「玄修,去把師叔昔年所用兵器,都取出來。」

  玄修道人領命去了,片刻便回來,只見他胸前掛著一口長劍,右肩上托著一根粗大沉重的亮銀棍,左手提著一支金光燦然的長槍。

  那高大道人先把金槍接過,旋開螺絲,變成三截,套起來掛在腰間,然後取過長劍,斜背肩上。這時才單手取起那根亮銀棍,突然一拋,那根亮銀棍飛上半空,墜跌下來,恰好豎立在他面前,棍石相觸,發出「噹」的一聲大響。

  太清道人肅然道:「多勞師弟出馬擒兇,愚兄敬候佳音。」說罷,退回樓內。史思溫看到這裏,忙忙先一步走回靜室之中。

  一會工夫,太清道人獨自回來,再談起來,方知道那位鬚髮如蝟,身量高大的道人,法名太本,但因他形相驚人,性情粗暴,當時被人呼作靈官,冠以俗家之姓,大家都管叫他做白靈官,以後不論外人或本派弟子,都稱他白靈官真人,法名反而無人知道。

  他們已談了不少時候,但凌紅藥還未出現。史思溫一來不敢煩累太清真人過久,二來又疑心凌紅藥忽然不捨得交還朱劍,想想自己本來用不著這種兵器。縱然取回之後,也不一定鼓得起勇氣送給上官蘭,再說上官蘭也未必肯要。這次來峨嵋討劍,不過是因為在山中心緒不寧,無法靜修下去,因此借個題目下山而已,其實並不十分堅決要得回此劍。當下決計先行辭別,朱劍之事,慢慢再說。

  太清真人本要留他,但史思溫說約好朋友在山下三清宮會面,不便久留。太清真人便親自送他下樓,臨別時太清真人倒沒有忘記朱劍之事,告訴他說等朱劍送來時,便著凌紅藥親自送還給他。

  史思溫由兩名峨嵋派的道侶陪送出後山。他剛剛離開不久,玄修道人便匆匆走到掌門真人靜室中,稟道:「凌師妹與弟子等來時,因墜後一步,忽然遇上那對頭,竟把朱劍奪走。只因凌師妹羞憤難當,哭個不停,弟子問不出甚麼話,也不敢帶她謁見真人。目下只知道那對頭以黑布蒙面,身材中等,真是崑崙身法。功力甚是高強,二十招以內,便把凌師妹手中朱劍奪去,弟子問完之後,立即來向真人請罪。」

  太清真人道:「好大膽的人,竟敢連續騷擾本山……可是紅藥的劍鞘呢?」

  玄修怔了一下,道:「弟子倒沒注意這一點,不過卻不見她身帶劍鞘。」

  太清真人微一凝思,緩緩道:「內中恐怕另有原因,適才的護法警鐘,竟沒有見珠兒趕來,她乃是本山兩大護法之一,想必離開天屏谷甚遠。玄修可即以千里鐘聲,指名把她召來。」

  玄修道人立刻出室下樓,奔到樓左另一座鐘樓,只見樓頂一口巨鐘,徑長一丈二尺,簡直就像座小房子一般。這口巨鐘一鳴,峨嵋山腳也能夠聽到,數十年來未曾用過。只聽「噹噹」兩下巨響,那清越已極的鐘聲,宛如長著翅膀的鳥兒,分向眾山群巒飛去。整座峨嵋山數以百計的寺觀,都聽到這兩下鐘鳴,睡著的人因而驚醒,未曾入夢的人們則因而停止了動作,向黑茫茫的夜空四處瞥視。

  在那相思峰左側一座幽谷中,淡淡月色灑在草地上,如煙如夢。

  一位姑娘倚著一株大樹,閉眼睡著。鐘聲冉冉飛入幽谷中,她驀地驚醒,站起身來。但見她長身玉立,眉目如畫,天生一種嬌媚之態,雖無情而似有情。她輕輕噫了一聲,舉手掠鬢,把清露撣掉,然後直向隱仙谷走去,身法飄逸美妙,雖然極快,卻毫不見出匆忙。

  這位玉立婷婷的美女一出了幽谷,只見右方谷頂出現一人,長得方面大耳,氣宇不凡,年在三旬上下,舉止之間,具有一種威嚴氣度。此人正是貴胄宗室,如今改名為金瑞的德貝勒。

  他在入黑之後,曾走到那座相思峰頂,可是其時珠兒芳蹤已杳,他徘徊良久,便信步走下峰頂,忽然發現幽谷中,珠兒姑娘倚樹睡著,想是適才峰頂現身之後,便跑到這幽谷之中,細想心事,最後竟致沉沉睡著。

  他遠遠窺看心上人的睡後嬌姿,越看越愛,但又沒有勇氣上前把她喚醒說話,躊躇又躊躇,終於鐘聲忽鳴,四山俱聞。而珠兒在夢中驚醒,翩若驚鴻地向谷外飛去。金瑞自個兒在心中長嘆一聲,想也不想,便遠遠跟隨她的身形,直向隱仙谷走去。

  在隱仙谷和天屏谷之間的一座嶺上,凌紅藥伏在大石上,幽幽低泣。

  那白靈官真人和玄字輩三位高手,都站在旁邊。白靈官不住用巨大的手掌撫摸自己的亂胡和亂髯,連連道:「小娃別哭,有甚麼事告訴我就行啦!」

  凌紅藥三番四次,抬起頭來,但終於沒說出來,只急得白靈官老道人摸頭頓足,唉聲嘆氣,卻沒有法子。

  這凌家兄妹自幼在峨嵋山中長大,一個是太清道人的關門愛徒,一個是苦庵一脈的高手陰無垢的徒弟。陰無垢先得苦庵一脈真傳,後來又得到峨嵋三老中赤陽子傾囊傳授,身兼佛道兩家降魔大法之長,如今已是宇內有數的高手之一。金瑞所戀的珠兒姑娘,便是她的女兒。珠兒如今列入峨嵋派兩大護法之一,其母更可想而知。

  凌家兄妹小時便常常到長青谷,找那野人般的師叔白靈官玩耍。白靈官人雖粗暴,但天真猶在,最喜和他們兄妹混鬧,感情極好,是以此刻凌紅藥一味哭泣,他便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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