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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又傳來先前那個口音,道:「只怕未必……」

  金瑞這時離窗戶近在咫尺,疾如閃電般探頭出窗一瞥,外面那有人影?他點點頭,道:「這人一方面施展天視地聽之法,在遠處聽我們說話,一面以千里傳音,打岔插嘴,是以瞧不見人影……」

  馮居駭然道:「天視地聽和千里傳音?這等功夫真的有人練得成功?」

  「當然有人辦得到,但極為罕見罷了。除了宇內幾個名山大派碩果僅存的高人以外,大概只有鬼母石軒中等數人能夠有此功力……」

  窗外悄無應聲,生像他也認為金瑞之言十分正確。

  金瑞冷冷一笑,又道:「但這人語句極短,分明是功夫尚未到家,決不是鬼母或石軒中等這幾位武林頂尖高手,更不是幾個名山大派的高人。畢竟是誰,我一時猜不出來……」

  馮居見他大有挑釁之意,不由得十分憂慮他又豎強敵,悄悄道:「那人如無惡意,金相公不必再理會他……」

  金瑞點點頭,道:「我們過那邊房間,命店夥買些早點。」

  兩人走出去,金瑞當先入房,四瞥一眼,便道:「噫,有人入過我房中……」

  馮居一眼瞧見桌上擺著一張名帖,一邊黑色,一邊白色,交映之下,十分惹眼。他駭然道:「金相公,毒翁方克已經來過,那就是他的帖子。」

  金瑞神色絲毫不變,走將過去,卻不用手碰觸那張名帖,只見帖上寫著「四日大限,橫屍鄂西」八個血紅朱字,下面落款是「毒翁方克」四字。

  金瑞沒有做聲,凝目尋思。直到現在,他才不敢輕視這毒翁方克。原因是毒翁方克既能使用天視地聽和千里傳音的功夫,足見一身造詣,不比等閒。加以他手下人多,已是有勝無敗的局面。

  適才他以為發話者另有其人,最可能的便是那個年輕道人。但如今從種種跡象判斷,恐怕就是毒翁方克所為,那年輕道人不過是適逢其會,兩次碰面,因而惹起自己疑心而已。

  馮居也覺出形勢緊張,對方帖上寫明金瑞期限是四日,那就是說兩人在同一期限內死亡,因為他本人七日期限已過了三日。

  他皺皺眉頭,便道:「金相公,目下已把你拖入漩渦中,在下實感不安。以在下的愚見,相公你不如忽然遠走高飛,對方一定沒有料到你會忽然他去,再說他也難以兼顧,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金瑞豪氣忽發,長笑一聲,道:「我如怕那毒翁方克的話,就不會伸手管閒事了!我且問你,那毒翁方克自從擔任玄陰教分堂堂主之後,有沒有惡跡暴行?」

  「有,太多了,簡直比土皇帝還要厲害。官府也不敢管他閒賬,只要不是鬧得全國皆知,官府便開一隻眼閉一隻眼。」

  金瑞道:「若是仗義行俠之士,碰上這種人,取他性命的話,過不過分?」

  馮居毫不思索,應道:「我如有此本領,早就取他狗命!」

  金瑞道:「那麼我們必須先發制人,你可有法子查出他們的巢穴?」

  馮居道:「我知道他們分堂設在那裏,但為了小心起見,最好先打聽一下。」

  「那麼你小心些,千萬別吃任何東西,也不要用手觸摸可疑之物。打聽清楚後,我們再商量一下。」

  兩人一齊走出房門,金瑞跨入天井,馮居道:「相公你走錯路了。」

  「沒有錯,我先瞧瞧那位年輕道長是甚麼來路。」

  馮居匆匆出門,金瑞一直走過天井,在對面房外站定。

  房中忽然有人朗朗吟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金瑞因未聽過那道人的聲音,故此不知是不是他所吟。但心中頗為這等悲壯蒼涼之音感動,當下上前輕輕敲門。

  房中的人道:「請進來……」

  他推開房門,只見那位年輕道人盤膝坐在榻上,一派肅容光景。

  道人含笑起身相迎,道:「金相公居然屈駕過訪,小道榮幸之至。」

  金瑞道:「道長可否賜示法號,以便稱呼?」

  那道人笑道:「方外練氣之士,原不須名號,但既蒙相公下問,自當奉答。小道玉亭,一向隱修於崆峒山中。此次西行,乃是前赴峨嵋訪尋道友……」

  金瑞尋思片刻,道:「玉亭道長原來在崆峒修真,區區卻頗覺道長甚為面善,不知幾時見過?」

  玉亭道人笑道:「小道一向少履紅塵,金相公乃人中之龍,俗世奇士,何緣會得?」

  「也許是區區記錯了。」金瑞道:「適才聽道長朗吟詩句,令人忽興人生如夢,功名塵土之悲,但句中『歸佛』二字,於道長似有不妥。」

  玉亭道人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兩句原是時人名句,貧道愛而吟誦,並非貧道所作。其實佛道殊途而同歸,既然跳出紅塵,似乎毋須斤斤計較。」

  金瑞道:「道長淡泊胸懷,自不計較,談起來區區卻是太俗了。」

  玉亭道人道:「相公俠肝義膽,今世罕見,小道極為心折。」

  金瑞仰天大笑道:「好極了,好極了!原來是你……」

  玉亭道人微怔,凝目望著對方。

  金瑞極為欣喜地長笑不休,屋瓦為之震動。

  玉亭道人雙眸一閃,忽然也放聲大笑。這兩人的笑聲合在一起,響亮之極。店夥忙忙跑來,探頭但見兩人相對大笑,只好莫名其妙地走開。

  玉亭道人笑聲先收,深深稽首,道:「小道幸而得晤德貝勒,不覺想起昔年碧雞山上,德貝勒英風凜凜的景象……」

  化名為德貝勒的金瑞也道:「史思溫少俠忽然作此裝束,的確把我矇住,而且令人傷感。」

  原來三年前劍神石軒中到碧雞山與當今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較量,這位宗室貴胄的德貝勒,因與石軒中如今的妻子白鳳朱玲乃是舊時相識,同時極為佩服石軒中的人品武功,當時曾挺身出場,為石軒中說公平話。這個道人裝束的史思溫,卻是石軒中嫡傳弟子。他本身雖沒有甚麼驚天動地的事蹟,但因石軒中的名氣極盛,連帶也使得這個徒弟出了名。

  德貝勒乃是崑崙派高人鐘先生的子弟,因是宗室貴胄,故此極少涉足江湖,當日在碧雞山上挺身為石軒中說話,曾經使得在場觀戰的天下群雄大為詫異震驚。鬼母卻已知道他是崑崙高弟,為了不致樹立崑崙鐘先生那等強敵,故此沒有難為他。

  史思溫已極為佩服這個德貝勒,而且德貝勒那種雍容尊貴的風度,也令人難以忘記。後來史思溫從師父石軒中口裏,得知德貝勒的真實身世。至於史思溫本人因昔年投師之時,已是重誓要代師父出家,擔任崆峒三清宮觀主之職,是以劍神石軒中宣佈退出江湖之後,他便上崆峒山代師父清理門戶,然後便當起觀主之職。

  兩人相對微笑,德貝勒的確十分傷感,面前這個年輕道士,三年前還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俠士,但如今卻換上星冠羽衣,神情氣度也凝重恬淡了許多,看起來這人生竟是如夢如幻,一切的理想和追求,到頭來都屬徒然!適才史思溫蒼涼朗誦的「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句話又閃現過他心頭。

  如今已是崆峒山三清宮觀主玉亭道人的史思溫,見德貝勒一面惘然之色,積壓在心中許久許久的相思哀愁陡然間兜上心頭,不覺也滿懷淒愴,長長嘆了一聲,悵然低吟道:「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惘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解鏡裏朱顏瘦。」

  德貝勒眼前恍惚出現了一位玉立亭亭的美人,那嬌豔的笑靨,流波含情的翦水雙眸,矇矇矓矓,似真似幻,登時萬斛愁情,傾注心頭!當下也輕聲接續吟下去道:「……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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