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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徐大學士冷冷一笑,也不言語。安大人道:「諸將奉下官嚴命戒備,一時之間盡數調開,只怕隊伍難免生亂。」

  其實他的隊伍軍紀嚴明,統兵官不在部隊自有代理統率之人,安大人自知事態嚴重,目下之計只有盡量設法保全他座下諸將。安大人目光如炬,直瞪徐大學士,徐大學士心中發虛,回頭向一個禁軍服色的人瞧了一眼,只見那人也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便道:「好!好!咱們這就動身,見了皇上自有任務交代於你。」

  安靖原一言不發,侍衛牽過青驄馬來,翻身上馬,跟著徐大學士人馬去了,這時候,安明兒卻正在河邊散步,纏著李百超有一句沒一句地瞎聊哩!

  其心見大事不妙,徐學士這人行為他是親眼瞧見過的,安大人此去只怕凶多吉少,怪就怪在安大人神色似乎明知此事前因,卻為什麼也不準備,事到臨頭,反而束手就擒,難道安大人真有什麼短處被徐大學士抓住不成?其心無暇考慮,當下立刻起身跟蹤,臨潼離此不過數十里路,馬行迅速,不到一個時後便到,其心施展輕功,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後面。

  忽然前面人馬停在一處莊園門前,徐大學士和守門的人說了兩句,眾人便魚貫而入,安大人被夾在中心,隱約間已被解押一般。

  其心不敢怠慢,選定了立腳之處,飛身如一溜煙般跟進院子,只見那莊院不少,大廳中燈光通明,院中到處都是人影,顯然佈了不少哨衛。

  其心此時武功何等深湛,他不時故意輕輕發出聲音,就乘著侍衛查看之際,如一陣輕風般連閃過幾關,看好藏身之處,一拔身平貼簷下,五指深深印在木板之中,他身著黑色衣服,黑暗中就如瓦色一般,再也看不出來。

  其心伸頭向廳中瞧去,只見徐大學士安大人還有兩個老者相繼走進大廳,其中老者衣著禁軍服色,雙目精光閃爍,內家功夫極深。一排跪在地上,廳中南向坐著一人,背對著眾人理也不理。

  徐學士俯身道:「臣徐國鈞覆旨。」

  那南向坐的漢子轉過身來,其心心中狂跳,忖道:「這就是當今我中華天子了!」

  他雖見過不少大場面,但皇帝至尊,卻是做夢也不想到會見著了。其心不由心中狂跳,手心冷汗直冒,不知安大人命運如何?那人面色清癯,放下手中所覽書籍,輕輕道:「卿家免禮!」

  徐學士道:「謝陛下。」

  四人緩緩站起,那天子目光如電,看了眾人一遍,最後停在甘青安大人臉上,反覆看了良久,轉向對徐學士道:「甘軍諸將如何?」

  徐學士道:「安總督執意諸將不離職守,臣恐遲豫生變,是以先來覆旨。」

  天子哼了一聲道:「靖原,朕待你不薄,任你在西北稱霸一方,從來少問你之政事,你受何人唆使,未受命率全軍私入中原是何道理?」

  安靖原俯身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

  天子一拍桌子道:「安總督,你身為封疆大吏,私帶邊軍戌卒東來,不是想起兵作亂,難道你還有不服?」

  天子轉臉對另一個朝服老者道:「雲尚書,起兵作亂,私謀篡位,罪當如何?」

  那老者是刑部雲尚書,當下沉聲道:「依律,族滅九親。」

  天子又道:「安總督,你抗旨不受,甘軍大將不來,罪當如何?」

  雲尚書又道:「依律,凌遲!」

  安大人沉吟半晌,沉痛地道:「鳥盡弓藏,我固當烹,皇上殺我十族都好,萬望莫殺甘軍一人。」

  天子大怒,站起來一推推翻面前桌案道:「安總督,你還有理由?」

  安靖原抬起頭來,只見皇帝臉色暴怒,額上青筋不時跳動,想起昔日皇上登基,自己受命執京畿之衛戍,與皇上真是食則共飲,遊則共車,皇帝為人素來厚道,難道此事當真不知?

  他想了一會,原來安大人以為皇帝因他功高有意要藉口殺他,自己心灰之下,根本不願多辯,但見皇帝臉色不似作偽,當下一震道:「臣受詔全軍星夜赴京以清君側。」

  皇上大驚,先向徐大學士瞧了一眼,又瞪著安大人道:「詔書何在?」

  安大人沉痛地道:「臣該萬死,軍行倥憁,詔書竟爾失落。」他說完向那著禁軍服老者瞧去,只見那老者陰森森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皇上半信半疑。徐學士道:「安大人行事謹慎,詔書受於天子,這等大事,豈能有所失閃?」

  他俯身向皇上又道:「甘軍諸將只聽令於安大人一人,臣以為此事一變則不可收拾!」

  皇帝眼角抽了一下道:「安總督,你下令調先鋒諸將前來。」

  安大人再次抬眼瞧著皇帝,只見皇上臉上冷冰冰的就如石板一樣,嘴角還掛著一絲殘忍笑意,安大人心中一陣冰涼,想起昔日與皇帝共患難,時時防臣中奸小毒害,食必自己先嘗,寢則從不敢靠席,那段日子可真叫險,心中更是頹喪灰心,皇上熟悉的面孔,也變得十分生疏了。

  皇帝見安大人不語,發怒喝道:「你敢違命?」

  安大人長吸一口氣道:「甘軍諸將,卻是國家多年培養而成的一方勇士,從前先秦殺蒙恬而匈奴起,精英盡失,只怕要動國之奠基,尚祈陛下三思!」

  他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這時侃侃而談,皇上悚然動容。徐大學士道:「稟皇上,時機一失後果難堪!」

  皇帝一招手從廳後走出兩個內侍來,將紙筆鋪在地上,安大人長嘆一聲道:「甘軍無不受命之將,都是忠心耿耿於陛下之人,陛下一道聖旨誰敢不來,何必定要臣……」

  他說到後來便不說了,抓起筆來,下了一道命令,只覺執筆之手顫慄不已,好容易寫完了,又從懷中取出一支金色令劍來。

  皇帝冷眼瞧著,那刑部雲大人張口欲說,可是久久不見發聲,安大人喃喃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

  反覆唸了幾遍,一滴豆大熱淚灑在紙上,濕了大塊,這統帥過千軍萬馬的元帥,在他叱吒風雲的歲月裏,何曾想到落得如此結局,安大人自己死不足惜,可是要他親令諸將無辜前來領死,卻令他傷心不已。他天性堅毅,舉國聞名,從來都是鍥而不捨,不知失敗困難為何物,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安大人手中緊執金色小令劍,這是甘軍中最高帥符,雙手只是發抖,砰然一聲,那小令劍竟握不住掉在地上。

  原來安大人軍隊逼渭水而營,那天晚上夜巡回來,忽見帳內燈大亮,放重要文件的櫃子被翻得七零八落,他心中大驚,中軍戒備嚴密,怎能有人進入,安大人正要喚侍衛進來,忽然樑上飄下一人,手中執著皇帝詔甘軍入京聖旨,燈光下安大人一瞧,來人卻是宮廷侍衛統領,昔年和自己共同扶持皇上登基。

  那侍衛領頭,便是此刻與安大人並立著禁軍制服的老者,此人功力極高,卻很少人知他何門派,從來出手不到三招,敵人非死便傷,當下安大人心中一安道:「黃統領深夜來訪,必有事教我!」

  那侍衛統領陰陰一笑道:「安大人,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皇上要你人頭震壓天下。」

  安大人一驚,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聞言緩緩道:「安靖原堅信事君以忠,待屬以誠,黃統領此言是何道理?」

  那侍衛統領揚了揚手中詔書冷冷道:「安大人,你太得民心了,殺你豈能無由,你帶大軍離邊而來,如果未奉詔書,哈哈!這是何罪?」

  安大人再是鎮靜,此刻也覺冷汗直冒,全身一陣冰涼,他心中忖道:「我只要一下令兩千鐵甲衛士進來,這黃頭領武功再高也不能脫身,先搶回詔書作為根本再說。」

  安大人目光暴射,正要拍掌,忽然轉念一想,目視黃統領大步越窗而去,他心中忖道:「黃度文脾氣古怪,除了聽皇上的命令外,別人是再也命令不動他,既是皇命要陷我,我豈要申辯了!」

  當時只覺又是傷心又是氣憤,自忖歷史上大將能落得好下場的,真是寥若星辰,不禁悲從中來,回到內帳,只覺安明兒睡得正甜。

  他此事未告知李百超,他知皇上必然要斬草除根,是以那夜暗示百超要好好解散甘軍。

  屋簷上其心瞧得熱血只往上湧,氣憤得兩目發赤,可是他知道此刻下去,縱使打倒侍衛,救安大人脫險,便陷安大人不義,安大人絕不肯走,目今之計,只有先行通知甘軍李百超和諸位將領,他在這種緊張局面上,神智反而更見清晰,這便是其心最大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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