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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他的頭沒有碰著堅硬的石頭,也沒有碰著刺膚的草上,卻跌在一個溫暖的懷中,藍文侯只覺得腦中嗡然發暈,他一生奔波江湖,日日夜夜所經歷的只是刀劍膿血,哪曾與女子婦人接近過?他只覺迷迷糊糊地,只感到那安姑娘輕輕地把他放在草地上,他才清醒過來,身上已出了一身大汗。

  那安姑娘站了起來,藍文侯聽到衣裙索索之聲,輕微的腳步漸漸離去,藍文侯忽然覺得心中升起一種依戀的情緒,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終於叫道:「安姑娘……」

  安姑娘停下身來,藍文侯道:「你……你是住在這裏嗎?」

  那安姑娘想了想才答道:「我?啊……是的,我與我……爹爹住在這裏……」

  藍文侯呵了一聲道:「令尊大人?」

  安姑娘搶著道:「他……他本來和我住在這裏,半月前到州城去啦,要……要很久很久才回來。」

  藍文侯是何等老練的人物,他一聽這話,便覺得多半不是真的,但是他沒有作聲,只是呵了一下。

  他呼吸了幾下,覺得體力略有恢復,便撐著坐了起來,手撐著地,打算要站了起來道:「那麼……安姑娘,在下告辭了,多謝姑娘搭救,此恩……」

  他還沒有說完,那安姑娘已經搶著叫了起來:「喂……喂,你不能走……哎呀……」

  藍文侯剛一站起來,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立刻又栽倒下去,安姑娘趕上來相扶,藍文侯已經摔倒地上,他只聞得一陣清幽的淡香,接著安姑娘的手扶住了他,帶著埋怨口氣的聲音:「你,你傷成這個樣子,怎能就走?」

  藍文侯這一跤摔得還不輕,背脊骨上疼痛欲裂,想不到自己已衰弱到這個地步,他呆躺在地上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安姑娘道:「你就在這裏休養一些日子吧。」

  藍文侯感覺到扶在他膀臂上的那雙嫩手上傳來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他終於點了點頭。

  中午的時候,好心的安姑娘帶著笑聲,端了兩盤蔬菜一鍋飯進來,對藍文侯道:「來嘗嘗我做的飯菜,平日……平日爹爹最喜歡吃我燒的菜了。」

  藍文侯坐了起來,摸著桌上的碗筷,嘗了一口飯,半生半熟有如砂石,再吃了一口菜,成得幾乎跳了起來,他想起她說平常她爹爹最喜歡吃她燒的菜,那豈不成了鹽精了!

  藍文侯心中在笑,面上可一點也看不出來,大約是那位安姑娘自己也嘗了一口自己的傑作,這才搭訕著輕聲道:「好像太鹹了一點吧!」

  藍文侯道:「還好還好。」

  那安姑娘興味盈盈地看著藍文侯連吃了四大碗飯,彷彿是從來沒有看見過人吃這麼多飯似的。她看藍文侯吃完了飯,便把碗碟收拾了,藍文侯靜靜地坐在一邊,努力提氣運起功來。

  瞎了眼的盲目生活,日子過得比蝸牛爬行還要慢,無聊得令人有窒息的感覺,藍文侯每一想到以後有幾十年這樣的日子要過,他不禁汗流浹背熱血如沸,當他以最大的定力把如火激情壓制下去後,緊接著的又是滿腹滿腔的寂寞與無聊。

  那好心的安姑娘照料得無微不至,藍文侯一生也不曾過過這麼舒服的日子,他覺得那安姑娘透著好些難以解釋的古怪,她為什麼會一個人住在荒山中?她與什麼爹爹同住於此分明是句謊話,她怎能憑一個人的力氣把受傷昏迷的藍文侯背過數重山巒送到這裏?她一個人留著藍文侯這麼一個大男人住在荒山中不怕嗎?

  這許多事都難以解釋,藍文侯是個大丈夫,縱然心疑,也只有放在心中罷了,他只在黑暗中默默用功力療治內傷,他要用最大的智慧為未來難過的數十年餘生作一個最聰明的安排,但是他無法做到這一點,因為他根本無法集中心力來想這一件事,一想到那漫漫的黑暗,他就洩氣了,剩下的只是一肚子的怒火。

  「喂!你快來瞧呀,咱們門外來了一對好漂亮的白羊……」

  藍文侯聽見那嬌柔的嗓子在叫道,他扶著牆走到門口。

  「喂……你快來瞧呀……」

  藍文侯推開了門,信口答道:「我沒有眼睛怎麼瞧得見呀?」

  霎時之間,安姑娘呆住了,她的興高采烈在剎那之間化為烏有,她失神地扶著身旁的一棵大樹,忽然哭起來。

  藍文侯緩緩地走上前,低聲道:「安姑娘,我說這話,絲毫沒有……沒有生氣的意思。」

  安姑娘低泣著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藍文侯摸著自己的眼睛,黑漆的一片,他茫然伸出粗大的手,反慰撫著那激動抽泣的人。

  漸漸,藍文侯的內傷好了大半了,他不明白的只是為什麼那安姑娘萍水相逢地卻對他那麼好,藍文侯自生下來到現在,從夾就沒有享受過這種溫暖,他想不通為什麼時,只好這樣苦笑著對自己說:「她不過是可憐我一個瞎子罷了。」

  忽然,門外傳來了尖叫聲,接著彷彿有野狼的嚎叫聲,藍文侯吃了一驚,伸手在桌邊抬起一根棒棍,就往屋外衝出。

  他耳邊聽得狼聲就在數尺之內,急得他忘了一切,飛奔而去,沒料到在門口上被門檻一絆,哎喲一聲摔了個大觔斗。

  只聽得安姑娘一聲低叱:「畜牲,撒野嗎!」

  接著是野狼痛嚎的聲音,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安姑娘回頭瞧見了摔倒的藍文侯,她走近來道:「一隻餓狼跑到咱們這兒來偷東西吃,被我打跑了。」

  藍文侯沒有理她,他心中正在苦思一個重要的問題,從方才安姑娘那一聲低叱之中,他斷定那聲音是熟悉的,也許平日安姑娘總是那麼溫柔對他說話,使他覺不出來,但是從這一聲低叱之中,他能確定這聲音他以前一定聽過的!

  安姑娘見他沉思,還以為他在想打狼的事,便笑著解釋道:「一隻餓狼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我……我爹爹平日也曾教過我一點粗淺功夫……」

  藍文侯忽然坐了起來,他一把抓住了安姑娘的手臂,緩緩地道:「安姑娘,你告訴我,究竟你是誰?我們以前一定見過的,一定見過的!」

  安姑娘全身抖顫了一下,藍文侯追問道:「是不是?我們曾見過面……」

  安姑娘忽然間恢復了平靜,她輕聲道:「一點也不錯,我們是見過的。」

  藍文侯道:「告訴我,我們是在什麼時候見過?」

  安姑娘的聲音忽然變得幽然:「讓我告訴你吧,是十五年前……」

  藍文侯驚道:「十五年前?」

  安姑娘道:「是的,十五年前,在洛陽……你還記得嗎?」。

  藍文侯呵一聲道:「嗯,不錯,十五年前我的確住在洛陽……但是,但是,我什麼時候見過你呀?」

  那安姑娘道:「藍……藍文侯,你可記得沈大娘嗎?」

  「沈大娘?沈大娘?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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