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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另一人道:「他們兄弟倆面貌究竟有何差別?」

  這人鼻音甚重,聲音頗為奇特,董其心一聽便知道是那個怪客──孫大叔了。

  那人答道:「他眉間有一顆小紅痣,額頭比較挺出。」

  大叔道:「那也容易,我明早就可以改好了。」

  那人笑道:「那麼一切就拜託您了,我明晚來取。」

  說著,輕輕地放了一件東西在桌上,董其心一瞟,只見兩人都站了起來,從兩人身後望去,依稀可見有一個土製的物品,放在桌上,顯然剛才兩人就是在討論此物。

  大叔道:「我送你一陣。」

  那人謙辭道:「不必了。」

  大叔笑道:「月下漫步也好。」

  兩人走了出去,董其心略一猶疑,輕輕翻身入內。

  方才因他在屋外,故看得不算清楚,這時才發現屋中堆滿了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有雕刻刀,一堆堆的黏土,一些白色的石頭,還有已制好的假面具,這些假面具,真是老少俱備,男女都有,也有猙獰的惡鬼,映在昏黃的燭光中,更是震撼觀者的心神。

  他深怕那怪客回來,連忙走向那桌子,他輕輕拿起那物一瞧,不由一怔,原來是一個土製的假面具,令人駭然的是卻與他父親長得真是一模一樣。

  他想:難道他們方才說的便是父親麼?不對不對,因為我沒有叔伯,父親又哪來兄弟呢?難道是個巧合?但是天下哪有這等巧事?

  他正在莫名的驚疑之中,忽然聽得竹林中沙沙之聲又起,他連忙放下面具,疾退而去。

  ***

  第二天一清早,董其心做完了工作,因為心中有了問題,所以神色自然而然地也沉重了些。

  他漫步在花園中,那些紅紅綠綠的花兒,雖然對著他迎風招展,他卻連正眼也沒瞧上一眼。

  忽然,一陣勁風起自身後,他本能地吃了一驚,但百忙中他聽出那是一枚小石子,純以推力,奔向他的右肩,他知道是有人在開他玩笑,他假作不知,仍然漫步向前走著。

  那石子噗地一聲,擊中他的右肩,他驚喊了一聲,身子一歪,倒在石板路上,嘴中咿呀咿呀地哼著痛。

  身後的桃花叢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董其心暗罵了一聲:「小丫頭!」

  小玲在桃樹後拍手笑道:「笨死了,連躲都不會躲。」

  董其心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轉過身來道:「你為什麼暗算我?」

  小玲聽他口氣十分嚴竣,以為他生了氣,不禁也有點著急了起來,只見她雙目滴溜溜地打了個轉,道:「東池荷花開滿了,真好看,我……我要請你看。」

  董其心一昂頭道:「我不看。」

  小玲忍住大小姐脾氣道:「就算我方才對你不起,你去看看可好?」

  董其心看她一下子由盛氣凌人轉為低聲下氣,雖然暗暗奇怪,不知是為何緣故,但也著實好笑,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小玲道:「好了!你答應了。」

  董其心心想也沒事做,不如去看看荷花,散散心也好,便自動地跟了去。

  ***

  東池是莊中平時宴會之所在,不但池中遍植荷花,養了五顏六色的金魚,而且池畔環植垂柳,中間夾著挑花,甚是醉人。

  他們兩個划了一隻小舟,輕輕地蕩向荷花堆中,大的荷花高可及人,荷花如冠,水面吸去了熱氣,荷香更使人清涼。

  董其心不由想起了家鄉的一切,以前,他總是看著一大堆的小朋友,到溪中去游泳,白浪翻騰,天藍如靛……

  於是,他記得自己是不告而別的,他記得小萍高興地去找她媽媽,要求她媽媽答應收留他……

  於是,董其心的眸子中,晶然地含著淚珠。

  小玲驚呼道:「你哭啦?」

  董其心被她的呼聲自回憶中喚回,他收斂了心神,勉強地笑道:「沒有,我沒哭。」

  小玲抱歉地道:「是不是我打痛了你?我下次再也不頑皮了。」

  董其心是個城府深而自尊自傲的孩子,被小玲吆喝辱罵,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他此時被人看見了他脆弱的一面,於是他變得慌亂無以自持了,他要掩飾,於是他假笑嚷道:「不是的,來,讓我們高興一下,我來唱支山歌好不好?」

  小舟輕輕地搖蕩了一下,小玲驚呼了一聲。

  董其心抬起頭來,信手撕下一片荷葉,嘴中胡亂唱道:

  「誰家院子一朵花,眉毛細長眼睛大,

  美麗眉梢最動人,美麗的眼睛會說話。」

  小玲笑道:「這是什麼地方的山歌?」

  董其心道:「是西域的!」

  小玲吃了一驚道:「你去過西域?」

  董其心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不,是我父親教我唱的。」

  小玲很關心地道:「那麼你父親去過西域了?」

  董其心被他問得苦笑了起來,道:「他的事情,我很少知道,因為他從不講給我聽。」

  小玲低頭道:「我爸爸也是這樣,常常一出去三五個月,都沒有消息,真是讓人家擔心死了。媽媽就是知道他的事,也從不告訴我的。」

  董其心要掩飾自己的激動和軟弱,他故意笑道:「我唱過了,你也唱個給我聽聽。」

  小玲猶疑了一下道:「我不唱山歌。」

  董其心催促道:「隨便唱個什麼都可以。」

  小玲紅著臉,低下頭來,輕輕唱道:

  「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
  黃葉覆溪橋,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歷,幽泉微斷續。
  機心久已忘,何事驚糜鹿?」

  這是柳宗元的一首五律,題名叫作「秋曉行南谷經荒村」,端的是詩文如畫,但董其心十字中倒有三字不懂,自是沒什麼興趣。

  小玲漸漸恢復了冷靜,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惆悵。

  小玲唱完了,猶自低著頭,不知是害羞呢?還是在等董其心的讚美?董其心意趣索然,輕搖雙槳,口中:「天色晚了,咱們回屋子裏吧!」

  小玲自幼嬌生慣養,對董其心已是十分低聲下氣了,他聽得董其心語氣中十分冷淡,倒有些不欣賞自己歌喉似的,她哪知道董其心是滿腹心事,心中不由地氣憤起來,小姐脾氣又發作了。

  她猛地一抬頭道:「你不願和人家在一起玩,人家也不希罕你!」

  說著雙足一頓身形拔起,蓮步而去,只見她身形輕靈,長袖飄飄,端的悅人心目。

  小舟吃她這一頓足,猛地一蕩,董其心出其不意,嘩喇一聲,衣衫竟半濕了,他苦笑了一下,搖搖頭,獨自划舟登岸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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