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上官鼎 > 七步干戈 | 上页 下页


  中年儒生淡淡笑道:「其心你說的是真的麼,那也算不了什麼,那人今日下午我見過,唉!像他這般年齡時,唉……不說也罷。」

  其心追問道:「什麼不說也罷?」

  中年儒生沉聲道:「像姓李的這種人,就是十個、八個只算得三流人物。」

  他吃了一口自己燒的菜,自己也覺難以下嚥,滿臉愧色,乾笑道:「這菜不新鮮了,咱們別吃。」

  其心微笑道:「是啊!是啊!這樣說來,爹爹可算幾流人物?」

  中年儒生呵呵笑道:「爹爹麼,爹爹這幾根老骨頭,還不知能活到哪一天!」

  其心想道:「爹爹,您別這樣說,心兒雖則不知高深,但我知道你是一個超人,絕不是平凡的人……」

  中年儒生眼睛一亮,隨即釋然笑道:「心兒,你別胡思亂想,明天上學可不是又要交課業了?趕快去作啊!來,爹爹洗碗去。」

  其心臉一紅,結結巴巴道:「我,我已作好了!」

  中年儒生道:「那老冬烘雖則古板,學問上倒有些見地,偏偏時運不濟,每考必敗,看他滿頭白髮,聽說今年還要趕考哩!」

  其心忍俊不住笑道:「爹爹,他讀了一輩子書,從早到晚統是四書五經,夫子長夫子短,難道這幾十年努力只為了考官麼?」

  中年儒生暗忖:「這孩子倒是開朗,不為世俗之見所束,唉,和他伯伯的性兒是一模一樣,唉……」

  他自哀自怨,甚是漠落的樣子。其心見爹爹神色突變,不由吃了一驚,忙問道:「爹爹你不舒服嗎?」

  中年儒生別開話頭道:「心兒,別騙爹爹啦,明兒交不出作業,又要挨那老頑固的板子了,可不准叫苦。」

  其心道:「那老頑固打我板子,簡直像是替我搔癢啦!」

  中年儒生道:「骨頭硬麼,如果震得斷了板子,那老頑固可要剝你的皮啦!」

  他父子兩人這一說一答,實在大悖常理。要知中國自古以來,尊師猶若敬父,只聽說父親叫兒子厲行師訓,珍重師恩,倒未曾聽過父親在兒子面前譏嘲老師的,這中年儒生,也是斯文一脈,不知怎的惡劣若斯?

  其心道:「爹爹,我明日自有辦法,不會挨上板子,對了,那姓李的叔叔還說什麼天下英雄都出自峨嵋,而他的祖師爺爺,什麼峨嵋三老,是天下最厲害的人物。」

  中年德生淡淡道:「峨嵋三老……呵……」

  其心又問道:「爹爹以為峨嵋三老又是江湖幾流人物?」

  中年儒生淡淡一笑,搖頭道:「這個,爹爹不知。」

  忽地木門呀然一開,一個怯生生的小臉露了出來,正是小萍姑娘。

  中年儒生道:「好啊,你的小朋友來了,爹爹到後面去。」

  他為人甚是知趣,和其心與其說是父子,倒不如說是好友比較適當。小萍看了看中年儒生道:「董伯伯您好。」

  中年儒生道:「是啊,小姑娘你也好。」

  小萍轉眼對其心道:「董哥哥,對聯替你對好了,你趁夜趕緊唸幾遍,免得明天老師一問,你又露出馬腳來了。」

  其心滿不在乎接過,說道:「小萍,謝謝你了。」

  中年儒生笑瞇瞇注視兩人,小萍被他瞧得害羞了,便嚷著要回家,她嘟嘟嘴道:「路上好黑喲!又有野狗子,真嚇死人了。」

  她示意要其心陪她回去,其心尚未理會得到,中年儒生連忙催促道:「心兒,快送小萍乖孩子回去。」

  小萍向他投以感激一瞥,其心拉著小萍的手奔了出去。中年儒生等他回來了取笑道:「這女娃子真是好生厲害。」

  其心道:「怎麼?」

  中年儒生道:「上次你不是幫她去山上採栗子,她便說不能讓你白辛苦著,要來服侍我老人家,你道她怎樣?」

  其心道:「怎樣?」

  中年儒生道:「她一進屋,那張小嘴便灌迷湯,吱吱呱呱說個不停,偏又句句動聽,只聽得我老人家心喜難搔,她原來來燒飯送我吃的,結果呢?她只是指揮東指揮西,一切都還是我自己動手。」

  其心笑道:「是啊,小萍刁鑽得緊。」

  ***

  次日,其心在課堂中對答如流,那老頑固只奇得連扶煙桿,似乎天翻地覆一般,再也不相信這笨童一夜之間,竟然變得如此聰慧,可是那句句對聯,不但對法工整,而且字字璿璣,就是自己也未必作得出。吳胖和阿雄甚是嫉忌,他們哪知這是小小才女小萍花了一夜工夫嘔心而作。小萍見其心光彩十分,心中暗喜不禁。

  下了課,小萍只道其心必然又高興又感激,哪知其心仍是平常那滿不在乎的樣子,她心中一酸,想起昨夜為他苦思佳句的情形,兩串淚珠在眼睛中轉來轉去,她想道:「董哥哥壓根兒沒把這等對文弄句之事放在心上當一回事兒,老師只當他笨,其實他是世上最聰明的人啊……」

  想到這裏,她不由又高興起來,沖著其心道:「今天下課早,等會到河邊來玩啊!」

  其心點頭應好,別了同學,一直回到家中。但是當他一進入家門,他不禁呆住了。

  桌上壓著一張紙條,上面是父親的親筆:

  「心兒知之:

  汝猶記得為父常言:『大丈夫當砥礪磨練,吃得人間之至苦,方得為人中之超人。』為父有難言之隱秘,至此不得不與汝暫別,其間原委,複雜曲折,他日當汝應知之時,為父自會對汝明言。

  為父此去一年必歸,汝切不可興尋找之念,遺下銀錢一包,汝年雖幼,然為父深信汝必然堅強自立也。

  余不多告,無限言語當年後來歸之時,自當詳告吾兒,筆走匆匆,心兒汝其好自慎之。

  父字。」

  其心呆住了,這是一個晴天霹靂,雖然他早覺父親有著一個隱秘,但是他不知是什麼,更想不通這和父親突然出走有什麼關連?

  從小他和父親相依為命,父親是他心中的天神,他望著那張紙箋,父親的字如龍蛇飛舞,屋中一片空蕩,他忽然感到失去依靠的感覺,有一句話悄悄飄上他的心頭:「無父何怙──」

  他立刻暗罵自己一聲:「父又沒有……又沒有死,你怎麼這麼想呢?一年後他就會回來的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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