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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林玉此時已駭得面色如灰,掙了兩掙,竟絲毫也掙不脫他,那人手上果然又一緊,只痛得林玉輕哼一聲,險些流下淚珠。

  這當兒,倒是平時文弱的林汶膽壯起來,圈馬回頭大聲叱道:「你是誰?還不快些放手!」

  那人回頭一看,立刻鬆了林玉,仰身一掠到了林汶馬前,只一探手,又將林汶從馬鞍上拖了下來,說道:「你一定是知道了,那麼你快告訴我,高戰在哪兒?」

  林汶心知這人神態有些昏亂,自己若不應他,或許他當真下手殺死自己姐妹也未可知,當下壯著膽喝道:「你要知道高戰下落,就快些放開,否則咱們絕不告訴你。」

  那人果然臉上露出喜色,鬆手退開一步,笑道:「我鬆手就是,我鬆手就是,你千萬別生氣,只求你告訴我高戰在哪兒?」

  林汶一面揉著被他捏得疼痛的手臀,一面打量那人形貌,鎮靜地問道:「請你先告訴我,你是誰?要找高戰什麼事?說得明白,咱們就告訴你,說不明白,就別怪咱們不理你了。」

  那人喜得一伸脖子,「咯」地一聲咽了一口唾沫,問道:「你不騙我?你真的知道高戰在哪兒?」

  林汶想了想,道:「我自然知道,他就跟咱們住在一塊兒……」

  那人不等待她說完,上前一把,又握住林汶的手臂,用力搖動著道:「呀!那真是太好了,你快快告訴我!」

  林汶雖然心驚,但仍力持鎮靜,冷冷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呢?」

  那人「啊」了一聲,忙又放手,急急道:「你問我什麼話啊?」

  林汶道:「我問你是誰?要找高戰為了何事?」

  那人用手連連敲頭,喃喃道:「當真,我是誰啊?我是誰啊?」

  林汶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便道:「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要找人家做什麼?難道你和高戰有什麼關係?」

  那人道:「正是,我跟他有些關係!唉!女娃兒你不知道,那高戰是我生平第一個知己,全因他一句話,把我老人家從迷夢中驚醒,才出了那悶人的地洞……」

  林汶自然聽不懂他話中故事,但卻心裡暗笑道:「你何曾從夢中驚醒,只怕你現在還在迷夢中呢!」不過,她從那人言辭之中,已知他之尋找高戰並無惡意,便放了一大半心,微笑說道:「這麼說來,你和高戰乃是朋友?你有什麼事要找他呢?」

  那人搖頭道:「我也不知為了什麼?只是一日見他不到,心裡便悶得發慌,這天下只有他能跟我談得來,那日我在海邊等他,原說好不見不散,後來……後來……」他急得抓頭,顯然是把那後來的事兒,一時忘了。

  林汶聚精會神地聽著,腦海中不時泛起高戰英俊秀朗的面目,那面目似乎活生生就在眼前,突見他說不下去,忙插口問道:「你幹嗎要在海邊等他呢?他又到哪裡去了?」

  那人猛地一拍前額,笑道:「對啦!他到無極島去,約我在海邊等他,後來我突然見到我那生死不知的徒兒,想不到離開海邊才不到五天,再去時已經等不到他的人影了。」

  林汶詫道:「徒兒?誰的徒兒?」

  那人面有得意之色道:「金欹!金欹便是我的徒兒,你不知道麼?」

  「金欹?」林玉在一旁咀嚼著這兩個字,好像曾在那裡聽人說過。

  林汶搖搖頭道:「我根本沒聽過金欹這個名字……」

  那人不待她說完,突然用力一拍腦袋,插口叫道:「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林汶茫然地問:「你記起了什麼?」

  那人道:「你方才不是問我是誰嗎?我現在記起來了,我便是金欹的師父,當年名震一時的毒君金一鵬。」

  林汶、林玉齊都駭然一驚,衝口道:「呀!你便是金一鵬?」

  她們雖未在江湖中走動,但常聽梅山民談些當年武林軼事,對「金一鵬」三字早已耳熟能詳,尤其金一鵬毒戰玉骨魔這件往事,辛捷更是常常向她們提起,是以突聞這面前襤褸老人竟是毒名遠震的金一鵬時,不由又驚又畏,又敬又疑。

  金一鵬見她們驚駭之狀,心裡甚是得意,又道:「女娃兒,你問了我許多話,但高戰現在哪裡?怎麼總不肯說呢?」

  林汶輕嘆一聲,道:「不瞞老前輩說,高大哥前些日離家,後來聽說中了無影之毒,我辛叔叔急急趕去救他,至今尚未回來,沙龍坪近日又遭慘變,咱們姊妹正要去尋他們呢!」又把梅山民遇害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那金一鵬自從尋高戰不著,心神已是迷亂,聽了這番話,登時大吃一驚,喝道:「什麼?你是說那七妙神君梅山民已經死了?」

  林汶點點頭,眼中含淚欲泣,卻哽咽無法出聲。

  金一鵬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震耳欲聾,好一會才得意地說道:「梅山民死了!當今天下奇人,就只有我北君金一鵬了!」

  林氏姐妹正憤然作色,要想斥問他何出此言,那金一鵬突然又放聲大哭起來,剎時哭得淚水滂沱,縱橫滿面,悽慘說道:「可憐他堂堂一代奇才,竟會喪命在兩個小賊之手,看來這武林生涯,真正叫人寒心啊!」哭罷又朗聲吟道:「大千世界,虛虛幻幻,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佛門廣大,普渡眾生。」

  他吟裡又哭,哭了又吟,神情悲切,真是如喪考妣,一時倒把林氏姐妹也引得唏噓不止。

  金一鵬瘋瘋癲癲哭鬧半晌,忽然收淚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何必這樣傷心呢?我老大人家已經大徹大悟,從此也不再去尋什麼高戰了,你們見著他時,就說我這個老哥哥已經……」說到這裡,突又悽然淚下,不能成聲。

  林汶、林玉同時驚問:「老前輩,你要到哪裡去?」

  金一鵬嘆口氣,忽又吟道:「我由何處來,便向何處去,生前事渺不可知,生後事難尋難覓,有生便有死,有合自有離,你問我去向何處?我倒問你何處可去!」

  說罷,掉轉頭匆匆便走。

  林汶趕了兩步,見金一鵬早已去得遠了,只得悽然止步,悵立無語。

  深夜的寒風拂過她的面頰,淚痕被風掠過,更有一份冰冷的感覺,她雖然只有十幾歲,但這一剎那間,似乎從金一鵬的瘋態瘋語之中,對人生加深了許多從未有過的體驗,一絲癡念,已經在她心中緩緩泛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間雞聲長啼,林汶才聽到身後妹妹的聲音在說道:「姐姐,我的馬死了,咱們合乘一匹吧,天都快亮了,咱們也該動身啦!」

  林汶茫然地點點頭,牽過馬兒,讓妹妹先跨了上去,然後登鞍揚鞭,馳進夜色之中。

  寒風呼嘯著掠過大地,大巴山麓已散亂地飄起雪花。

  細雪落在地上,轉眼消融,因此道上一片泥濘,令人寸步難行。

  林氏姐妹合乘一騎,低著頭,弓著腰,盡量減低阻風的面積,策馬向東趕行,馬兒時常滑著蹄,不時倔強地停下來,呼呼吐著白氣,好像對身上那過量的負荷和惱人天氣也有無限不滿和憤怒。

  二人一騎緩緩轉過一處山腰,勁風被山勢一阻,突然顯得平靜了許多。

  林玉從衣領中探出頭來,抬手理了理被山風吹亂的秀髮,慢聲道:「姐姐,這兒風小些了,咱們歇一會,讓馬兒也尋些草吃。」

  林汶默然不語地下了馬,林玉取下包裹,鬆開馬兒肚帶,讓牠就在附近吃草,自己卻提著包裹,尋了一處石隱遮蔽的乾燥土地,坐下休息。

  林汶意態闌珊地踱過來,靠著妹妹坐下,雙手抱著膝蓋,眼神卻癡癡地注視著遠方。

  林玉道:「姐姐,你在想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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