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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廿 天地悠悠

  馬兒跑得不算慢,但高戰的內心卻跑得比牠還急切,他有許多話想告訴辛叔叔,他也有更多的問題要向他討教,但現在他最急迫想得到的,便是和辛叔叔見一次面。

  那半里多路,在馬快人心更快的狀況下,轉眼便到了,方才那巴桑老總管已自不在,只有那年輕人的老維人,喚做莫果兒吾,冗自悽悽然地坐在莊門口的石墩上。他見到有一騎飛快而來,也顧不得悲傷了,忙站起身,伸開雙臂,站在路當中道:「來者止步,老莊主今日不會客。」

  他講的是維語,高戰似懂非懂,但看他那副樣子,定是阻止自己入莊無疑,他此時想見辛叔叔情急,那還管得許多,手中長鞭一揚,點點鞭影,鞭尖都指向他穴道,迫他撤身。

  但他可輕估了這老維人,莫果兒吾既然是西域大豪麻佳兒的老傭人,當然也懂得幾手武功,不然他們這莊子,要不是上上下下都有一手,怎敢自稱英雄莊?

  莫果兒吾也也曾隨老主人到過中原,高戰這一手純是平常武功,不過是逼他讓路而已,因此,他身子猛然一扭,竟穿過了高戰的鞭影,一把抓住了馬韁。

  高戰見他身法奇特,倒有些像天山門下,不由大驚,但此時那顧著這許多,他雙腳一蹬,身形騰空而起。莫果兒吾哪料來人竟會棄馬而去,乾脆馬兒也不要了,身形猛地往裡便撲。

  只因高戰這匹奔馬,一時之中又停不住,放手去追,讓這大馬在莊中亂撞,也不是好玩的,因此,他只有放聲大叫。

  但高戰的身形是何等迅速,早已幾個箭步,竄進了庭園之中,他放眼一瞧,見有一處燈火通明,想來是那處有事。

  他不假思索,一擰身,便往那處撲去。

  這英雄莊裡的高手,想來已被辛叔叔全數吸引了過去!路上竟沒有任何人來阻攔他。

  他不過三五步,已自到了廳堂之前。

  只見辛叔叔極莊重地立在廳堂中,背朝著自己,而面對著自己的一張躺床,上面斜斜地靠著一個老維人,想來就是曾名震西域的老英雄麻佳兒。

  麻佳兒聲名已久,不料自某次上天山之後,竟患了半身不遂,饒是如此,只因他平日雖然固執些,但是只做忠義之事,因此西域群豪還是尊敬他。

  只聽麻佳兒怒容滿面,操著流利的漢語道:「老夫不入中原已四十年,你自稱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之後,可有什麼證據呀?」

  高戰聞言大怒,但他正要飛身入廳,辛叔叔卻不慌不忙地往柱上一按,呼地一聲,佩劍已然出鞘。

  那一絲白光,在燈光之下,射出廳堂中眾人的驚疑之色,麻佳兒身邊的老僕巴桑,已將右手按刀柄上。

  辛捷環視眾人,當年豪氣,又在心中盤旋不已,他夷然笑了,抖手一彈,那劍尖在空中飛舞,劃出了七朵梅花,姿勢美妙已極。

  麻佳兒臉上流露出一股令人莫名的表情。

  巴桑卻失口驚呼道:「梅香神劍!」

  敢情他當年追隨麻佳兒入中原,曾目睹過七妙神君的風姿,此時乍然再遇,焉得不生感慨。

  辛捷大方地納劍入鞘,他仍是一派泱泱大家之風。

  麻佳兒勉力地挺起身子,朗聲道:「故人有後,辛大俠不愧為龍鳳之姿。」

  辛捷知他仍在點穿自己,他的輩分要高一輩,但辛捷又豈是斤斤計較這些的,他忙上前行了尊長之禮。

  麻佳兒這才呵呵大笑,一擺手道:「老夫嚮往中原已久,四十年前與令師會於華山之巔,自言天下武者,捨尊師之外,當推老夫了,不料今日方看有辛大俠這等人材。」

  廳堂中緊張的情形這才鬆懈下來。巴桑也悄悄地引身後退,不一會兒,自有許多侍女,供上各色果點。

  麻佳兒困居已久,便和辛捷話些當年與梅山民論證武功的經過,辛捷是有為而來,自然只得與他敷衍著。

  高戰卻不耐煩了,但此時又不能進去和辛叔叔見面,真是可望而不可即,他又聽到外面隱隱約約地有喧嘩聲,想是那莫果兒吾率著眾人在搜「怪客」──高戰自己。

  但那些維人可不敢到這廳堂附近來,所以高戰倒樂得袖手旁觀,讓他們在外面翻天覆地。

  忽然,他見到巴桑鬼鬼祟祟地往屋後走去,高戰只當是麻佳兒耍什麼詭計來害辛叔叔,也悄悄地跟在他後面。

  巴桑像是怕別人跟蹤他,走起路來不但閃閃躲躲,而且不時回頭看看。他用腳尖走著,那山羊鬍子一翹一翹,煞是好玩。

  高戰見他那副模樣,又不像是英雄莊有什麼詭計,倒像是這個老傢伙滿懷了鬼胎,他好奇之心大起,更不願輕易放過這幕好戲。

  他想:「反正辛叔叔和那麻佳兒在鬼扯著,還有的是時間,況且巴桑是這院子的總管,麻佳兒又下不得床,到那時候辛叔叔要走了,少不得巴桑這廝要權充司賓之禮,還怕他帶著我亂走麼?」

  其實他完全是想的過了頭,因為巴桑根本不知道有人跟著他,只是急急地走著他的路。

  左轉右折地,他總算走到了一處破敗的圍牆,在月光之下,那牆兒更顯得古老凋敗。

  那牆上有一個長方形的及地大洞,想來原先是一扇大門,那四周的土磚上,還留著門框的遺跡。

  巴桑把頭探進洞裡,低聲用維吾爾語喚道:「小主人,小主人!」

  忽然,他受驚似地猛然一轉身,由他那轉體之間看去,此人武功不俗,不愧為名震西域的英雄莊的總管。

  在一片樹叢的陰影之中,也就是在破牆的轉角處,慢慢地踱出一個青年人,他面容在黑暗中不易看清,但他沉聲道:「巴桑,你有什麼事來報告?」

  巴桑單膝跪地,吻那人的袍角道:「小主人,感謝真主,事情有轉機了。」

  那年輕人想來是在極力按捺自己,但仍不免衝動道:「轉機,轉機!轉機又有什麼用,我母親已受了二十年的折磨,憑真主阿拉之名,我要報仇!」

  巴桑抱住他小主人的雙腿道:「你不能這樣做,老主人是你的父親。」

  那年輕人極為激動,他指著那破牆道:「不錯,不錯,他是我的父親,但牆裡面鎖著的可是我的母親?他不配作我的父親,我要報仇!」

  巴桑惶恐地道:「願阿拉赦免你的罪,小主人,你受了漢人邪說的影響,母親雖然也是你的親人,你的身體是屬於父親的!」

  青年人憤力一掙,雙腿脫出了巴桑的抱持道:「穆罕默德並不要我們非孝,巴桑,我痛恨他,因為他虐待我的母親,當我飄泊在外,每逢月明之夜,我都要向真主起願,誓為我母復仇!」

  他們一問一答,全用的是維語,高戰也弄不清楚,不過他看出巴桑是在哀求這年輕人,而這年輕人卻情緒衝動地拒絕了。

  巴桑想再開口,卻被他的小主人的表現地震驚了。

  只聽他放聲大笑,可是又有點像哭喊,他那衝動的聲音,在靜靜的夜裡,顯得特別響。

  高戰也覺察到,這青年人的內心正受著痛苦的煎熬,他回想到前些時,自己身中巨毒,冒死入地穴時的心情,也不亞於此人,因此他同情他了。

  那青年人笑聲方歇,抬頭遙望明月道:「巴桑,你猜媽媽怎麼說?」

  巴桑搖了搖頭,他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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