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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忽然風柏楊雙拳緩緩向空虛發,宛如推動千鈞重物,髮鬚皆張,無恨生雙掌分開,向前拍出,看似輕飄飄的,其實已含藏自己性命交修一甲子的上乘內功。

  兩股力道在空中間一撞,風柏楊拳風雖厲,可是竟被無恨生所發陰柔氣功化解。

  風柏楊喝一聲好、也不見他作勢,身子憑空前起,雙手連發七拳,無恨生不肯稍稍示弱,身形也向前進,快若閃電的也拍出七掌。

  兩人這一換招,只看得在旁的繆七娘花容失色,她雖知自己丈夫武功高極,可是她從未見過他施出如此絕技,要知憑空渡虛,全憑一口真氣,一受外力,立即落地,兩人不但能夠發勁攻敵,而且能在對方猛烈內力攻擊,依然前飛,這種內功修為,已到爐火純青,一口真氣可以數用了。

  繆七娘心道:「這關外來的野老頭,功力真的如此高強。」她心中不禁有些為丈夫擔憂。

  此時兩人只隔微尺,無恨生微微一笑,推出雙掌,接上風柏楊的雙拳,兩人臉上神色突變凝重,繆七娘一看四隻手兩拳兩掌膠黏在一塊,絲毫不動。

  繆七娘心中大急,知道兩人正以上乘內功相拼,這種比法,毫無取巧可言,比到最後功力弱的一方,不死即傷。

  風柏楊見自己無堅不摧的先天內功,一次次發將出去,對方功力並未半點不濟之色,心神一煩,忽覺對方一股陰柔力道,順著自己雙拳傳上,不由大吃一驚,連忙將功力發出十二分,這才挽回危勢。

  繆七娘只見風柏楊臉上愈來愈紅,自己丈夫臉上愈來愈白,心知勝負即分,她在未嫁無極島主以前,原也是個大大有名的女俠,什麼場面風浪也見過闖過,可是此時竟然掉轉頭去,不敢再看。

  正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忽然從雪嶺那邊走上一個老和尚,繆七娘一見,心中大喜,高聲叫道:「平凡大師,請快來啊。」

  原來那老和尚正是東海大戢島主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走到二人身旁,呵呵笑道:「兩位老弟,聽我一言。」

  無恨生見平凡上人來到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再比下去,風柏楊也是一般心思,兩人一撤真力,雙雙站起,互相一揖。

  風柏楊一見自己坐下雪花已融了一半,無恨生適才所坐雪地處,依然是完好無損,心知這一較量,自己已輸了半籌,他是名揚天下的大俠,豈能混賴,當下向三人作了一揖,對無恨生道:「島主手下留情,風某心內自知,只是島主英風高人,風某嚮往得緊,十年之後,再來島上請教。」

  無恨生笑道:「風大俠功力蓋世,小生也自佩服得很,天涯雖大,知己卻少,得一知己夫復何憾,十年之後,小生設酒嶺上,恭候大駕。」

  原來無恨生生平未逢敵手,此時見風伯楊正氣凜然,功力高絕,竟生相惜之心,以他那種冷傲脾氣,竟然對風柏楊客氣起來。

  風柏楊無臉再留,轉身下嶺,重返關外。

  邊塞大俠風柏楊一口氣把當年大戰無極島主的事說了一遍,高戰只聽得心神俱醉,心中對於師父威猛無比,無恨生的灑脫無滯,實是欽佩之極。

  高戰道:「師父,你現在就是去赴十年之約嗎?」

  風柏楊點點頭,高戰又道:「戰兒也跟你去。」

  風柏楊道:「你到杭州等我,我這次赴約,心中並未存爭勝好名之心,倒想和那無恨生結交。他那無極島從不准外人踏入,我昔年答應一人赴約,你雖是我徒兒,帶去卻也不便。」

  高戰心中不悅,但他不敢和師父頂嘴,只得答應不去。

  ***

  且說高戰遵照師父邊塞大俠風柏楊的吩咐,動身前往杭城等他,高戰心中雖然很想跟師父去見識一下無極島主無恨生,可是風柏楊再三阻止,他只有怏怏啟程。

  他從家鄉出外,原來準備遊歷天下,所以買了一匹瘦馬,可是上次在綠林大會匆匆忙忙隨著吳凌風走了,是以馬也未及帶出,現在要遠行天涯,便感十分不便,他看看懷中自己辛辛苦苦積儲的銀子,漸漸減少,想到反正有三個月時間,一橫心就決定步行走去。

  他一路上瀏覽風景,心情倒也十分暢快,只是在夜半夢迴之時,那山東大豪女兒的如花的笑靨,款款情深的眼光,還不時會浮上心頭。高戰不知下了幾次決心,不再想她,可是每當他一個人獨處時,他就會感到寂寞,彷彿有個很親切的人在遠方,自己無法和他相會。

  此時已是初夏,天氣漸漸炎熱,高戰每天傍晚趕到一個地方住下,吃過晚飯後,總愛浴著清涼的晚風,到處蹓躂一番,有時,他會站在樹旁瞧著孩子們用長長竹桿去捉「知了」,直到孩子們每人手中都捉了一隻,興沖沖的回家去,他才跟著離開。又有時他站在柳蔭下,望著滔滔的黃河,永無歇止的向東流著,偶而有一兩尾肥壯的鯉魚,躍出水面,跳躍著,跳躍著,於是兒時的情景,又清晰的出現了,兒時的種種趣事一閃而過。高戰真忍不住想躍下水去抓魚,可是一看自己身上儒生打扮,立刻興趣就消失了,於是他深切的領悟到只有光陰──失去的光陰,那是永遠無法追回,縱然有移山倒海之能,卻也不能把自己可愛的童年找回,如果要,那麼只有從片斷的回憶中,追索一些殘餘的痕跡。

  這天他正在逛街,忽然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吱吱呱呱的有說有笑,高戰回頭一看,登時心中冰涼,略一沉吟,就閃身人群中。

  原來他一眼看去,背後正是濟南大豪之女,這異地相逢本是很歡喜的事,只是在她身旁,卻站著個俏俊少年,兩人神態親密,滿心歡愉,彷彿是多年情侶。

  高戰在黑暗中偷看兩人的背影,胸中突然一緊,那寬廣慈和的胸懷,一瞬間突然變得狹窄起來,只覺如火燒身,煩躁心傷。

  多少平常一想即通,多少平日他認為理所當然的事,都突然成為想不透的死結,於是,他對人生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除了歡樂,還有永恆的悲涼。

  「吳大叔那深刻沉痛的表情,不也是為了那墓中的姑娘。」高戰想:「他的青春、事業,都將陪伴著無窮盡的痛苦,漸漸在這世上磨滅,如果他不遇著蘭姑娘,那麼他這一生一定如上升的太陽,光芒萬丈,可是上天安排的,誰也沒有辦法改變啊!」

  想到上天,他不自覺的抬起頭來,天際片片火燒雲,還有幾顆小星頑皮的眨著眼。

  天色漸漸暗下來,高戰有些冷,情緒如怒濤起伏,一次次衝向他內心的深處,他覺得有些支持不住了,自憐的笑了笑,悲哀的聳聳肩,忖道:「我從小隨便什麼心愛的物事,都可以毫不考慮地送給小朋友,隨便什麼愛吃的食物都毫不吝嗇的分給大家,我只道世上沒有什麼值得爭奪的,只要我有的,任是誰人拿去,我也不會珍惜,可是……可是世上原來還有一件東西,那是無法與人共用啊!」

  他心想:「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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