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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還有,凌波仙子白素華,龍女藍家鳳,溫柔得使他心碎的巫雲絹——一個接一個地湧現腦中,他一頓腳:「回頭吧!」

  他回頭走,秋風瑟瑟,吹動他的衣袂,大好晴天,突然烏雲如山湧聚,秦嶺(即終南山)已掛下龍鬚雨簾。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暴雨將到,他找一個隱避處,擦去易容藥粉,匆匆趕回客棧。

  跨進客棧大門,店伙含笑相迎,遞給他一個折成「方勝」的紙條。

  他以為是趙、羅二人的留字,入房拆開一看,滿紙塗鴉:

  「姓葛的小子:

  老夫很欣賞你。儘管老夫和你師父有隙,但你小子有惠於老夫,老夫一向恩怨分明,你和你師父,是兩回事。

  老夫將來告訴你一件事,什麼四方教、五鳳幫,乃至你師父,都快死到臨頭,老夫不願多說,信不信由你小子,覆巢之下,沒有完卵,你小子好自為之。老夫言盡於此,要找姓嚴的老王八算帳去了。上次元德寺暗算老夫的混蛋已被老夫把他和狗一同宰了。有兩位朋友將聚首長安,最後,再告訴你小子一句:要命的人也已到了!你最好快逃。」

  葛品揚看得一頭露水,驚疑不定。店伙剛好提著茶壺進來,便一揚信箋問道:「什麼人送來的?」

  他明知是無情翁,故意多此一問,不過想由店伙口中知道無情翁是路過,還是也在此棧中落腳?

  店伙討好地道:「是一個——短鬍子,嗯嗯——的老爺子。小的以為他老要下店,他卻給了小的這個紙條,要小的交給公子,就轉身走了。」

  葛品揚已聽出店伙是因為無情翁形貌難看,無法形容,才說得這麼結巴,可能老怪物還給了他一點好處,他才口稱「老爺子」,無情翁顯然已經走了。

  葛品揚又問道:「他們兩個呢?」

  他問的自然是趙、羅二人,店伙剛要開口,卻忽見趙冠衝進房門,大笑接口道:「請放心,長安城雖大,還不致迷路。」

  接著,羅集也拍打著身上雨水走進房來,連聲叫道:「出門碰上大雨,真是不吉利。」

  葛品揚塞了一個小錁子給店伙,吩咐道:「請弄些酒菜來。」

  店伙眉開眼笑地哈腰退去。

  趙冠笑道:「還好,你沒有變成落湯雞,為何還是愁眉苦臉的?」

  葛品揚一聲不響地把無情翁的字條送給他。

  趙冠脫下淋濕的外衣,看完字條,啼笑皆非地道:「一口一聲『小子』,那老怪物真豈有此理,什麼——咳咳,笑話,四方教固然不成氣候,五鳳幫和天龍堡豈是省油燈?他這麼說,定是喝多了老酒,別有用心,危言聳聽,可惜我們都是唬不倒的小子!去他的!」

  說著,順手又把字條遞給羅集。

  只有葛品揚心情沉重。

  他知道:以無情翁的身份,雖介乎正邪之間,到底是成名多年的老輩人物,決不會無中生有,何況是專為告訴自己而來。

  而又實在有點像開玩笑。

  什麼「死到臨頭」?放眼當代武林,除了五大門派人才凋落外,憑師父領袖武林的「天龍堡」,如日中天的五鳳幫,異軍突起的四方教,鼎足爭衡,誰能使這一堡、一幫、一教「死到臨頭」!

  另外,由字條中,可以知道老怪物所說的要找姓嚴的算帳,乃是找淫魔嚴尚性結算巢湖白龍幫劫奪羞花姬的帳。

  有此一段梁子,老怪物當然不會屈身四方教,甚至還是四方教的強仇大敵之一,金、醉二魔,為何計未及此?

  有了元德寺那檔子事,老怪物當然也不會再事五鳳幫,這倒是使天龍堡少了一個直接對手,至於他與師父「有隙」,那是另一回事。

  屍鷹卓白骨和獵犬陳屍何家祠堂附近,原來是這老怪物做的手腳,如被五鳳幫知道了,勢必仇上加仇。

  「有兩位老友將聚首長安」,是誰?既是老怪物的老友,一定是和老怪物同一輩的人物,物以類聚,決非什麼正派人士,大約功力不在老怪物之下,否則,若以老怪物的自負,是下屑稱之為「老友」的。

  「將聚首長安」,證明老怪物尚未離開此地,那個「將」字應含有「尚須稍待」之意。

  如是,仍有「抓落帽風」的機會。

  最後,那句「要命的人也已到了!」可圈可點,卻又雲山霧沼,是指要「自己」的命的人,還是承接上文——要五鳳幫、四方教等的命呢?

  兩種解釋都對。

  一是五鳳幫、四方教的高手追蹤自己已到了長安。

  二是不可置信有著不可忖度能為的巨奸梟雄已到了長安,準備對五鳳幫、四方教乃至天龍堡有所舉動了。

  前者十分可能,後者則簡直不可思議。

  「你最好快逃!」雖然出於好意,但天龍門下葛品揚豈會這樣沒種?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天雨留客,我們就多住幾天。謁謁陵宮,看看兩曲(指長安附近的『韋曲』與『王曲』)也好。」

  一邊的妙手空空兒正好看完字條上最後那一句——還故意出聲念了出來,三人相對一陣大笑。

  店伙捧進酒罐,討好地說是最有名的「龍駒寨」特製的「葡萄酒」,比鳳翔的什麼「貴妃酒」,什麼「汾酒」、「花雕」更好,更醇。

  接著,菜餚齊上。

  三人吃著、喝著。

  猛聽隔房有人發出沙啞的笑聲道:「這年頭怪事多,和尚也嫖妓宿娼,真他奶奶的,絕!」

  另一個清脆的聲音,「呸」了一聲道:「嚼舌根,灌多了黃湯,胡說。」

  吵啞的聲音更大了:「咱不瞞你,昨兒個夜裡,咱和老劉去寺那邊,嘿,奶奶的,真比金陵的夫子廟更叫人要窩心,揚州的八仙橋還差不多,大大的屁股,小小的腳,奶奶的,咱和老劉走進一家什麼『漢富春』的院子裡,聽龜奴說一個大和尚把他院裡三個最標致的姑娘全包下了,一連三夜不讓她們出來。」

  尖細的笑聲:「瞧你這副德性,就像八輩子沒見過娘兒們似的。你又沒親眼看到,聽人家說風,你就當作雨——」

  「誰說咱沒親眼看到?奶奶的,先聽到內院一陣吵鬧,接著一陣尖聲尖氣的驚叫,一個叫小蜜桃的姑娘——咳咳,只穿著短襖,纏腳帶也被解開了,哭著叫救命,一個光赤赤、只穿著褲子的禿頭追了出來,好比鷹抓小雞似的,一下又把小蜜桃抱了過去,還連親著嘴哩——」

  沙啞的一笑,又說下去:「老劉一打聽,那秀驢倒很氣派,給了老鴇一袋金砂。老鴇為了金子,就顧不得姑娘們了,還拿鞭子要打姑娘。咳咳,你說怎麼著?那禿驢才是八輩子沒見過娘兒們哩,不但要三個姑娘輪流陪——還要姑娘們解開纏腳布給他嗅,說小腳真有趣,越聞越好哩!怎麼樣?咱們也——」

  一陣曖昧的笑聲之後,旋歸寂然。

  葛品揚直搖頭,不忍卒聞,蹩眉不語。

  趙冠哼了一聲道:「看來我們應當喬遷了,不成話,哼,和尚不守清規,大可給點懲戒,或叫他當眾念了一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什麼寺那邊?是指什麼地方?」

  羅集啞然失笑道:「你哪來這份閒情管閒事?就在開元寺那邊,亂七八糟,我佛也要生嗔!」

  葛品揚雙目一亮,「噢」了一聲道:「有這種事?值得一行。」

  趙冠笑道:「是去燒香?還是許願?有難題,不妨先請教本山人。」

  葛品揚笑罵:「幾時變得這麼油腔滑調,大約骨頭癢,要討打了吧?」

  又壓低聲音道:「我說『值得一行』,是有原因的!第一:開元寺在東大街西首,且在城中,據《地輿史記》載述:該寺係唐玄宗於開元二十八年,在延慶殿與勝光法師論佛興念,傳旨天下各州府各建開元寺一所,由來久矣。既是古剎,莊嚴佛地,如是開元寺的和尚,豈敢胡來?這就可證明是外來的和尚!第二——」

  趙冠笑道:「是認為一般僧人決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犯戒,可能是道上奸徒,隱跡佛門,不改酒色劣根性是不是?」

  葛品揚哼了一聲道:「有此兩點,你說值得一行嗎?」

  趙冠舉杯道:「豈止值得一行,而且值得三人同行,等初更後再去吧。尤其『無情』老怪物,開你這麼大一個玩笑,他既然還在城裡,我們不妨找到他,也開他一個玩笑。」

  葛品揚直搖頭,蹩眉道:「以我看法,寧可信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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