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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第二十六章 撲朔迷離

  葛品揚遵龍門棋士指示,化裝成一名四旬上下的落泊文士,舊皮裘,破書箱,一副酸儒模樣,無論出現何處也不容易引起他人注意。

  這時已是仲冬節候,北風呼嘯,天陰欲雪,葛品揚預定之路程是由萍鄉奔醴陵,自株洲渡湘水,再由桃花江方面,經漢壽、常德、石門,沿澧水直趨五峰山,然後轉赴巴東向巫峽。

  半月之後,葛品揚到達桃花江地面。

  桃花江屬長沙府益陽縣,在益陽縣南六十里處,僅為資水之一段,以兩岸桃樹叢生而得名。三國時,吳使大將目蒙取桂陽、零陵、長沙三城。關羽時鎮荊州,提兵與爭,曾一度駐軍於該地,故附近至今尚存有關羽祠。

  時值寒冬,除了滾滾江水、禿乾枯枝外,地名雖美,卻沒有什麼可看的。

  葛品揚渡江行至太子廟,正在鎮上一家小飯鋪打尖,忽見自銜西常德方面走過來兩名鏢師模樣的人物。

  兩人轉身進鋪時,其中一人大笑著說道:「俗話說得好,哈哈,真個是百聞不如一見。」

  另一個笑著搖頭慨嘆道:「誰說不是?堂堂名滿天下的龍門棋士,真想不到他閣下原來竟是這麼一副德性——」

  葛品揚猛然一呆,訝忖道:怎麼說?難道是我耳朵出了毛病不成?

  兩名鏢師就在距葛品揚身旁不遠的一副座頭坐下,要了飯菜,一迭聲催快,似乎有事在身,吃完了馬上就要上路的樣子。

  葛品揚原希望二人能就原題目繼續談下去,詎知,結果令人失望得很,二人剛才那兩句話似乎只是一段議論的結尾,接著談起的,已換成一些不相干的閒話。葛品揚聽到後來,實在有點忍不住,只好離座上前向二人拱拱手道:「在下生平嗜棋如命,適才聽兩位提到什麼棋士,不禁為之技癢難熬,那位什麼棋士現居何處?不知兩位可否為在下指引一下?」

  二人中膚色較黑的那人搶著笑答道:「在常德,好找得很。」

  另外一個皺了皺眉頭道:「郁老大,你別害人了好不好?」

  葛品揚聽了,又是一呆。那被喊做郁老大的黑膚漢子也好似沒有聽懂他伙伴這句話的用意,眨著眼皮道:「害人?你這話什麼意思?」

  另外那人眉頭皺得更緊,指了指葛品揚,回過頭去說道:「我說錯了麼?你郁老大以為我們這位秀才先生比那位什麼『桃源風流太歲』如何?龍門老兒下起棋來又悔又賴,自己舉棋不定,卻還不許對局者表示不滿,那天那一巴掌,連『桃源風流大歲』那等腳色都給打斷兩顆門牙,要換上我們這秀才先生,你說挨得起麼?」

  那叫郁老大的聳聳肩腫,默然無語。

  葛品揚卻止不住益發驚奇起來,龍門老兒棋力雖差,棋品卻不算太壞,說什麼也不至於又悔又賴,甚至為輸棋而出手打人的呀?而且這老兒一向講究身份,他棋癮再大,也絕不會降格到去跟什麼風流太歲那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所以,葛品揚斷定,這裡面一定另有蹊蹺。於是,他故意「哦」了一聲作吃驚狀問道:「此人棋品這麼壞?他到常德來下棋已經多久了?」

  郁老大算了一下道:「大約半個多月。」

  葛品揚拱拱手道:「謝謝兩位,打擾了。」

  語畢,深深一躬,轉身返座。如今,已沒有什麼值得再問下去的了,一句話說完:目前出現於常德的那位什麼龍門棋士,準是冒牌貨!

  他離開天龍堡時,龍門棋士明明還在,師父天龍老人尚在昏迷中,龍門棋士守護尚唯恐不周,那會有此閒情來常德與人下棋?同時,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離開天龍堡總共也才不過一二十天光景,而這位什麼龍門棋士竟說已到常德半個多月,龍門棋士什麼時候成了神仙?

  現在,葛品揚只有一點想不透:此人冒充龍門棋士的目的何在?

  武林中幾乎無人不知,龍門棋士古今同並不是一位好惹的人物,此人居然有此膽子,其仗恃的又是什麼?

  武功麼?不可能。

  當今在武功方面,其成就能與龍門棋士相埒者,屈指可數,而這些有數人物之中,又有半數是他的生平老友,餘者如天山胖瘦雙魔,五臺金、淫、醉三魔等,一個個亦都各有各的身份,誰也不可能出此下策,自貶身價的。

  那麼——想來想去,實在不可思議。

  葛品揚再也坐不住了,匆匆結賬出門,一路飛趕,未至天黑,已趕抵常德。

  常德,秦漢時稱武陵。

  南北朝時代,南朝至陳時改稱武州,旋又改稱沉州。隋統天下,改稱朗州。唐天寶年間復為武陵,至乾元年初,又回復朗州。宋初沿之,至大中祥符五年改鼎州,乾道年間並升格為府,易名常德以迄於今。

  葛品揚入城落「楚友樂」客棧,向店家一打聽,店家回稱有這回事,地點在南城安濟門外,流水旁邊的招屈亭邊,不過,每天只賽一局,辰時開始。現在天氣這麼冷,恐怕早散了,無論對局或觀局,只有等明天。

  葛品揚笑問道:「每天都有人應戰麼?」

  店家也笑道:「當然了,那麼大一對金元寶誰不想?據說那位什麼大棋士的棋又臭得很,要是懂這個,我也會的。」

  葛品揚又道:「那人棋臭,武功聽說可不弱,而且還聽說動不動就出手打人,別人怎麼敢的呢?到現在為止,有人贏過他嗎?」

  店家搖搖頭說道:「那就不清楚了。」

  葛品揚無奈,只好耐下心來等。

  第二天,天一亮,葛品揚便離棧向南城外趕去,他到達時,招屈亭內外已經到了不少人。

  亭內有著一張石桌,兩張石椅,石桌上棋盤棋子擺得整整齊齊的,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所差的就是龍門棋士本人尚未蒞場。葛品揚背著雙手,踱入亭內,選了個有利於觀戰的方位站下。

  沒等多久,流水方面,忽然傳來一陣朗歌:

  「沈江五月平堤流,

  邑人相將浮彩舟。

  靈均何事歌已矣,

  哀謠振梅從此起——」

  葛品揚精神一振,忙向身旁一名灰衣老者道:「是那位大棋士來了麼?」

  老人搖搖頭,緩緩地答道:「非也,此人昨日來自辰州方面,係今日之應戰者,據說乃辰州地面的第一把好手——」

  老人語音未了,另一邊又有歌聲接著響起:

  「三間溺處殺懷王,

  感得荊人盡縞裳,

  把屈亭邊兩重恨,

  遠天愁色暮蒼蒼——」

  「來了!」

  「來啦!」

  閒人們歡聲四起,葛品揚匆匆又向那老者問道:「這位大棋士輸過沒有?」

  「局局輸。」

  「怎麼說?」

  「你看大家高興成這個樣子,應該想像得到。」

  「聽說他打過人?」

  「人人都給打過。」

  「嗯?」

  「賴棋不賴彩,棋照賴,人照打,彩注也照付。文人與棋士,德行都差不多,只不過文人有枝筆可用來——」

  老者住口了,因為對局雙方已先後入亭。

  葛品揚抬眼望去,先入亭者是個四旬出頭的中年人,面孔陌生,大概便是那個來自辰州的高手。接著入亭者,是名七旬上下的老人,一襲齊膝皂袍,白髮白髯,雙目精光隱現,外貌果然頗像龍門棋士,不過,葛品揚就是不知道真龍門棋士現下在天龍堡內,也能一眼識穿的。

  真正的龍門棋士有股幾乎自然的傲氣,此人卻沒有。

  而且此人面色枯敗,顯然戴有人皮面具,白髮和白髯均可能屬於偽飾,只不過從眼神看來,一身武功倒頗驚人。

  白髮老人南面上坐,辰州來的中年人坐去下首。二人坐定,同時自袖中取出一對金元寶,接著便一聲不響地交起手來。白髮老人當然拿白棋,辰州來的中年人持黑棋先落子。

  上來一二十手都沒有什麼好壞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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