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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宋主去了之後呢?詩人繼續形容下去道:「湘潭雲盡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來,行殿有基荒薺合,寢閣無主野棠開!」

  歌姬舞娘,都化做朵朵野棠。

  結果,一切又回復到老樣子:「百年便作千年計,岩上古碑空綠苔!」

  原來僅是苔侵碑文,經過一度榮華,卻連碑文也給蝕去了。

  如今,那第一個登臺吟詩的李太白哪裡去了呢?

  不遠,回首東望,在臺上便可遙遙看到一點灰濛濛的影子,另一位詩人白居易告訴後人:「採石江邊李白墓,繞田無限草連雲,可憐荒隴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但是詩人多薄命,就中淪落不過君!」

  李白之墓三遷至青山之麓,這一來,倒為另外兩位詩人帶來興奮與光榮,興奮的是杜苟鶴,他吟詠道:「何謂先生死?先生道日新!青山明月夜,千古一詩人!天地空鎖骨,聲名不傍身!誰移朱陽塚,至此作吟鄰?」

  光榮的則是「郊寒島瘦」中的瘦賈島賈浪仙,李太白遷墓,離他的墓就近了,於是,當活著的詩人鄭谷就燒紙提醒這位好好的和尚不當,偏受韓愈慫恿去考進士,由「推」「敲」不定弄到一份瘦名的可憐詩友:「幽魂應自慰,李白墓相連——」

  葛品揚挺立山頂,出神地想至此處,不禁搖頭喃喃失笑道:「這簡直是罵人嘛,以賈島那副連宣宗皇帝因吟詠之聲登上法乾寺鐘樓,想看看他詩稿,都被他以『你懂什麼』而攘臂奪回、當場令宣宗皇帝下不了臺的死硬脾氣,要是死而有靈,不打鄭谷兩個耳光才怪!」

  忽聽身後有人低咦道:「九——九哥,你瞧,那邊那個人好怪!搖頭晃腦,又說又笑,旁邊卻連個影子也沒有,不知道他是想跳崖自盡,抑或是天生的瘋子?九——九哥,你說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葛品揚心頭一動,訝忖道:這聲音好熟!

  緩緩回聲,舉目望去,下面山腰上正並肩站著兩名朱衣少年,葛品揚一眼便看出來了:紅鳳座下的九妹、十妹。

  說話者是十妹,所謂九哥,正是九妹。

  葛品揚有點奇怪了,這兩個丫頭怎會無緣無故跑到這地方來的呢?難道紅鳳也來了不成?

  假如紅鳳也來了,目的又何在?

  葛品揚怔怔地朝兩女望著,兩女同時向上面走來,走到面前三四步處,兩女停下,十妹首先「喂」了一聲道:「你這人怎麼啦?」

  葛品揚暗暗好笑,心想,這兩個丫頭到底要比白大姐、鳳妹以及雲絹她們差勁些,衣著和面貌雖然無甚破綻可尋,但是這副嗓音,尤其是這種口吻,完全還是女孩兒家的本色,如其這樣,倒還不如保持原來的——

  九妹忽然責問道:「你這人怎麼盡不開口呀?是啞巴麼?」

  葛品揚故作茫然地道:「要我說什麼?」

  十妹一哼,拉起九妹道:「走吧,真是白為他操心,原來是個呆子!」

  葛品揚有心弄明白兩女在此出現的原因,見兩女要走,大白天裡跟蹤不便,而且兩女武功不弱,人又精靈無比,弄不好就會露出馬腳,一時玩笑心起,故意就勢裝呆搶出一步叫道:「不行,你們罵人,要賠我銀子!」

  兩女同時一楞,九妹問十妹道:「他說什麼?」

  葛品揚又上一步,舞著拳頭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昨天一個狗蛋說我跑路不帶眼睛,我要跟他拼,結果他拿出五兩,你們兩個,二五一十——」

  十妹忍不住噗嗤一聲,掩口道:「原來是想錢想呆的!」

  葛品揚雙拳齊舞,又叫道:「惹了我張呆虎,可叫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口裡喊著,真氣轉運,通的一聲,突出右臂向身旁一座禿碑搗去,禿碑應手倒歪,他卻故意又將拳頭收回,以左臂抱住,吱吱跳叫,呼痛不止。

  十妹目光一直,望向九妹,九妹點點頭道:「唔,雖然只是幾斤笨氣力,大概還合用,給他十兩銀子,叫他跟咱們進城去——」

  葛品揚暗奇,心想:合用?合什麼用?難道五鳳幫真的要在附近耍什麼花樣,竟給我誤打誤撞地碰上了不成?

  十妹已送上一錠銀子,葛品揚想接,對方卻又將手一縮,笑道:「只要跟我們走,還有更多的銀子可賺,去不去?」

  葛品揚不斷點頭道:「去,去——」

  一面以一副窮凶相,張臂向對方手中那塊銀子撲去,這次對方沒有再往後縮,讓他攫住了。

  十妹手一招,與九妹領先轉身下山,葛品揚裝出一副又貪婪,又木楞的呆相逐步相隨。

  入城後,兩女輪流著三步一回頭,五步一回首,怕葛品揚走失,卻始終不肯與葛品揚走在一起,葛品揚心想:你們兩個丫頭如想以區區幾兩銀子收買一個粗人去送命,這種行為就不可饒恕了,到時候如果真是這樣,當心小爺給你們訓一頓重的!

  兩女走去的,既非客棧,亦非酒樓,而是一座土谷祠。

  葛品揚正感不解,兩女已繞去祠後,不久,接著走出來的竟是一名衣衫襤褸、頭戴破氈帽、低低齊眉壓著的駝背老人,老人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一條健狗;老人外表看上去十足是個風吹得倒的老叫化,但是,那條狗卻精壯異常,葛品揚一眼便看出那是條經過調教的狼狗!

  老人走近,微微仰起半邊臉,啞聲道:「天氣不怎樣,兄弟,咱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先去喝上一盅?」

  葛品揚一觸對方帽沿下那雙精湛眼神,心頭一震,連忙運功將本身雙目中的神采收斂。他萬萬沒有想到,此人竟是目下正在五鳳幫中代理著他的紅鷹職位、月前在九江幾乎一釘取去天目無情翁性命的屍鷹卓白骨。

  他當下故意借一哼掩飾,閉目搖頭道:「我呆虎只要銀子!」

  屍鷹卓白骨哂然側目道:「要多少?」

  葛品揚咽著口水道:「愈多愈好,我先開價十兩,現在你還價。」

  「不問什麼工作?」

  「只要不是去死!」

  「好,只要聽老漢的話,先付二十兩,做得好,另外有賞,嘍,拿去!」

  葛品揚裝出喜不自勝地抓過銀子問道:「要我呆虎做什麼,你說吧!」

  屍鷹自懷中取出一隻小布袋,似有意似無意地在那條獵狗鼻尖上一晃,然後塞入葛品揚手中,低低說道:「東門外李大莊主招僱護院及家丁各若干名,你老弟當護院的資格沒有,當一名家丁卻是足夠有餘,現在,你馬上就去應徵,別提老漢及剛才兩位相公的事,只推說從一個茶館裡聽得消息,他們如考究你,你有幾分本領便使出幾分本領,千萬記住少說話,錄用後,不叫你去哪裡便罷。只要帶你離開那座莊宅,這袋中是小塊肉乾,你便每走一段路就偷偷丟下一塊下來——」

  「肉乾?好吃嗎?」

  「不行。吃不得!」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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