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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衣袖一抖,一封書函平平穩穩地向豹鞭申百通迎面飛去。

  豹鞭申百通亦非弱者,當下不願示弱,單手一招一帶,便將那封書函接在手中,可是,看封皮上的幾個字,卻止不住神色一變!

  青衫書生臉色一沉,緩緩說道:「請面交老毒物本人,並請於一個時辰內送達。」

  豹鞭申百通抬起頭,遲疑地道:「朋友的稱呼可否見示?」

  青衫書生目射神光,冷冷地道:「裡面寫得明明白白,收件人自會清楚。」

  另一隻衣袖一抖,一隻銀錁子,「奪」的一聲輕響,嵌入迎面那塊大書著維揚縹局四個字的橫匾正中,不偏不倚,深淺與匾面齊平,有如平面上鑄就的元寶記號,青衣人冷冷接下去道:「請局內兄弟買酒喝,不成敬意。」

  語畢,身軀一轉,悠然舉步,沿來路向東門而去。

  豹鞭申百通雙手緊握,怒形於色,但是,當他回頭朝上面那塊橫匾打量了一眼之後,輕輕一嘆,手臂廢然放落。

  就在這時候,人群中一陣騷動,忽有一名身穿長衣、目光如電的中年漢子橫衝直撞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所過之處,閒人為之披靡。

  豹鞭申百通頭抬處,慌忙抱拳道:「啊啊,趙老大——」

  來的,正是昨日隨那頂小花轎出現在貴人橋頭的趙老大。這時,豹鞭申百通話尚未完,趙老大手一伸,已將豹鞭申百通手上那封書函奪到手中。

  豹鞭申百通不但不以為意,反而打拱賠笑道:「趙老大,你來得好極了!」

  趙老大理也不理,眼光向手上書函封皮上匆匆一掠,隨即塞入懷內,身軀一轉,大踏步地穿過人群而去。

  揚州北門五里外,上方智禪寺寺後,越過一座土山是一片廣布數里的竹林,竹林深處樓臺儼然,這兒正是五十年前,武林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精於醫術卻吝於濟世,用毒與醫術齊名的醫聖毒王司徒求的道世洞府:避塵小洞天!

  這時,約莫午末未初光景,小洞天第三進深院內,一名年約七旬左右、長方臉、雙目精光如電、臉上毫無表情的灰髯老人,正在細心調製著一缽黑色藥末,耳聞腳步聲響,頭一抬沉臉喝道:「趙老大,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趙老大喘息著,額際微現汗意,本是鼓勇奔入,經這一喝氣勢頓消,當下惶恐地垂下手,低下了目光,囁嚅地道:「小——小的該死。」

  醫聖毒王電目一掃,已看出端倪,又喝道:「拿過來給老夫瞧瞧!」

  趙老大躬身上前,平舉過頂,將那封書函遞上,醫聖毒王接過撕開,抽出了一張紙片,但見上面寫道:「司徒兄豐采不減當年,且獲絕代艷娃為伴,白髮紅顏,相映成趣,誠屬可喜可賀。五毒丹一顆拜領,小弟因有急用,不敢面求,不得不出此下策,有暇過烏牙山、靈峰院,當盡東道之誼。弟柳迎風百拜。」

  醫聖毒王牙一挫,臉色鐵青,匆匆進入廂房,不一會,又匆匆走出,向趙老大厲聲交代道:「你們娘娘後山採藥回來,就說老夫去了烏牙山,兩月之內返轉,這期間,門戶小心,不管誰上門,一律不留活口!」

  趙老大俯身低應道:「小的知道!」

  醫聖毒王衣袖一拂,人如灰鶴沖天,眨眼消失不見。

  黃昏時分,避塵小洞天前面,趙老大正與另外一名家丁在空地上漫步閒聊,偶爾抬頭,目光不禁一直,脫口驚聲道:「老主公,您,您——」

  十數步外,沉著面孔站著的,竟是那位老毒物醫聖毒王。

  這時,這位不知因何去而復返的老毒物,臉色青中帶黑,相當難看,目注兩名家丁,不發一語。

  趙老大心頭一寒,與另一名家丁同時低下了頭。

  老毒物緩步向兩人走近,兩人身軀又止不住索索發抖,不過老毒物並無惡意,走近後,輕輕哼了一聲道:「前頭走,去老夫書房,老夫有話吩咐你們!」

  兩名家丁如獲大赦,忙不迭半偏著身軀在前面開道,老毒物沉吟著,眼光四掃,腳下卻走得很慢,似在考慮著一件什麼重大的事情。

  穿過重院,來至第二進,一聲嬌呼,一條淡紅色的倩影,突然如飛般撲至老毒物懷中。老毒物微微一怔,旋即將來者攔腰一把摟住。

  老毒物現下摟著的,是個看上去年僅雙十左右,眉比遠山、眸賽秋水、鼻若懸膽、脣似菱角、齒如編貝、美勝嫦娥仙子的絕色佳人。

  此刻,這位身上僅披著一襲薄綢睡衣的佳人臉一仰,吹氣如蘭,低低而幽怨地道:「怎麼啦?你?說去兩個月,差點把奴愁煞,而且只說去烏牙山,卻沒有說去找誰,為了什麼事,看你下次還敢這個樣不——」

  老毒物沒有開口,仰臉向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然後自懷中掏出一張已給揉皺了的紙片遞到紅衣佳人手上。

  紅衣佳人霍地站直,早有兩名丫鬟將紗燈移近,紅衣佳人匆匆看了一遍抬臉疑訝地道:「柳迎風?是不是當年那個頗有俠名的天衣秀士?」

  老毒物「嗯」了一聲,仍沒有開口。

  紅衣佳人秋波一閃,又問道:「你既趕去,因何又半途折回的呢?」

  老毒物沉著臉,冷冷說道:「進書房裡再說!」

  兩名家丁因見娘娘出迎,一直躬著身軀不敢抬頭,老毒物對之視若無睹,徑自與紅衣佳人相摟著,向院左一間廂房走去。

  進入廂房,老毒物目光微掃,緩緩走去書案旁一張涼椅坐下,紅衣佳人正待緣頸登膝,老毒物忽然冷冷說道:「那邊坐,老夫心情不佳。」

  紅衣佳人黛眉微蹙,頗為不悅地在書案另一邊坐下。

  老毒物臉一仰,對天發問道:「娘子,武林中怎麼稱呼你,你知道嗎?」

  紅衣佳人愕然凝眸道:「你這一問多怪?」

  老毒物原姿不動,冷冷接口道:「是的,很怪,但娘子不妨親口回答老夫一聲,娘子應該清楚,老夫並不是一個無話找話說的人。」

  紅衣佳人悻悻然說道:「沉魚落雁蘇小憐,怎麼樣?難道你懷疑那個什麼天衣秀士這次是奴叫他來的不成?」

  怪不得有此絕代風華,原來是禍水三姬中沉魚落雁姬啊!

  但見老毒物「嘿」了一聲,冷冷說道:「雖非如此,卻也差不多!」

  沉魚落雁姬自座椅一跳而起,嬌軀打顫,戟指喘叱道:「司徒求,你,你,你說清楚點!」

  老毒物淡淡地道:「坐回去!」

  跟著,冷冷地接下去道:「老夫說:『雖非如此,卻也差不多』。這樣說,應該沒有什麼不清楚才對。我司徒求寡情絕義,六親不認,雖然名號中,『醫聖』兩字在『毒王』兩字上面,但一生毒死的人比醫活的人不知要超出多少倍,這一點,姓柳的比誰都明白,嘿嘿,娘子如以為他姓柳的這次冒生命之險而來,只是為了區區一顆五毒丹的話,嘿嘿嘿,那就成了笑話了。」

  沉魚落雁姬愕然道:「那麼——」

  老毒物忽向房外高喊道:「你們且先退下去。」

  待得趙老大及另一名家了腳步聲消失,老毒物這才嘿嘿一笑接下去道:「這是老夫新近得悉的一大秘密,你們禍水三姬中的另外兩位,羞花已歸天目無情翁錢老兒,而閉月所改事者不是別人,就是這位姓柳的,天衣秀士柳迎風!」

  沉魚落雁姬頗感意外地道:「有這等事?我們三姐妹自離開五臺之後,彼此間音訊斷絕,羞花大姐的情形不知如何,但是閉月二姐,前幾年不是聽說跟了什麼浮梁毒羅漢的嗎?怎麼一下子又變成了這個天衣秀士的呢?」

  老毒物嗤之以鼻道:「武林中的人和事,天天都有變化,不然老夫也不會退出了!」

  沉魚落雁姬溫然不樂道:「你曾答應奴家,幫奴家打聽羞花、閉月兩位姐姐的下落,閉月姐姐跟了浮梁毒羅漢也是你說的,怎麼她改事天衣秀士的事你到今天才提?」

  老毒物嘿嘿一笑道:「遲了嗎?你關心別人,別人不也在關心你嗎?姓柳的過去向來以正人君子自居,而今事實證明,所謂正人君子者,亦不過是如此而已,他姓柳的這次找上揚州來的真正居心,娘子還能說不明白嗎?」

  沉魚落雁姬秋波閃了閃,突然霞生雙頰。

  老毒物陰陰側目道:「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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