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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所以,他決定破了這個謎,他出面,能以言詞說服師妹固好,不然,他將不惜顯示真面目,開誠布公說明一切。

  龍女冷冷一笑,大聲道:「自何處聽來的麼?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不足掛齒的人物:妙手空空兒神偷羅集!」

  葛品揚與凌波仙子幾乎是同時驚叫出聲:「妙手空空兒羅集?」

  龍女在「父女」倆臉上,分別掃了一眼,這一剎那,龍女充分顯出胸無城府的本性,帶著孩子氣的得意之色。

  「是的。」她說:「聽起來實在有點風牛馬,是嗎?」

  「那是去年年底的事,我為了找三師哥找到長安,在長安,我遇上這名妙手空空兒!」

  「這人前此我只聽說過,卻沒有見過他本人。」

  「在客棧裡,他住在我隔壁房間——後來方知道他是為了盯我的梢才住下的——我見他衣冠楚楚,表面上還有著斯文氣,所以也沒有加以注意。到半夜,一陣微風過處,我在黑暗中忽然發覺房中多了一人,他以為我已入睡,我卻暗笑他班門弄斧。待他將手伸向我那隻包裹,我才知道,原來竟是個樑上君子。」

  凌波仙子聽及此處,忍不住插口道:「此人不是不輕易做案的麼?」

  「不錯。」龍女點頭道:「我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露了眼的,包裹裡的一支七巧量天尺,竟被他看到了。」

  「噢,那就難怪了!」

  「此人手腳之輕靈利落得確令人佩服,不幸的是,那夜,我正好無法入睡,人雖躺在炕上,兩眼卻始終沒有閉上。這廝武功之差簡直不堪聞問,我見他身法飄逸,還把他當個人物,詎料一個布枕丟去,他連那麼大而呆滯的東西都沒有閃得開,枕中後腦,竟給打得蹌身倒地。

  「我還不信,又忙跳過去賞了他二指,點中他左右肩穴。不意這廝武功雖然不濟,眼力卻又過人一等,他見我出手迅疾,張目脫口道:『女俠是——是天龍門下?』

  「我笑道:『算你賊眼不瞎,姑娘我,正是你藍家姑奶奶!』

  「他又是一呆,呼道:『龍女?』接著,搖搖頭,喃喃自怨道:『真倒運,天龍堡中人,平常很少見到的,而這次居然在十天不到的光景連碰上二三個——」

  「我當時心中一動,忙問道:『快說,說了我就放你,你還在什麼地方見過天龍堡的什麼人?』於是,他便將無意遇上我那三師哥的經過說了出來。

  「他說,七八天前,他自關外回來,在扶風一家客棧裡見到狀似祖孫的一老一少。日落時分,他見那老者在後院中徘徊,不時停步低頭撫弄著手中一隻錦囊,那隻錦囊內裝著什麼,他雖無法知道,但從那老者當時神色中,卻自然地猜測其中必是一樣稀世之珍,因此,他就在暗中留上了意。

  「接著,他自報名號,並解釋,他難得下手是不錯的,然而探察的機會,卻是很少放過。由於老少不同房間,那老者警覺性又低,半夜,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隻錦囊取到手中。打開一看,裡面裝的,原來是一面三角小旗。旗面係以黃緞裁製,三邊等長,均約五寸左右,紫紅鑲邊,兩面分繡著兩條形神相同的金龍,爪舞須揚,三矯欲騰。

  「他見了,幾乎驚叫出聲:『天龍令?我的媽呀!』

  「他自知惹不起,乃立即放回原處,鼠竄而去。我聽了這番話,馬上斷定那『老者』是誰,然而那少年人,我卻再也想不出是何來路,於是,我解開那個妙手空空兒的穴道,告訴他:『限期半個月,打聽出那老少二人來自何處,否則,哼哼,你姓羅的瞧著辦,姑娘就在這兒等著你的回報!」

  「那廝苦著臉離去,不到半個月就回頭了,苦著臉道:『查不出,有人說親見他們自終南下來——』

  「那廝以為不能使我滿意,然而,這在我,已經盡夠了。

  「在當時,我就想趕到終南來,但為了追人要緊,幾經躊躇,結果還是先趕去關外,不意一路下去,卻始終沒有——」

  弄清龍女只知道這麼多,且有一部分係出於揣測,凌波仙子臉色立刻漸漸回復自然。

  她覺得:龍女與葛品揚的名份是師兄妹,她愛他,甚至他也對她有意,那是另外一回事,說什麼,龍女也不能管束到葛品揚個人的情感方面,何況葛、巫之間名義正當,行為磊落。妙手空空兒一句「老少不同房間」足可抵上千言萬語,龍女實在沒有理由到這兒來興此問罪之師。

  凌波仙子神色回復自然,頗令葛品揚心慰。但是,龍女這時卻似乎有點著急起來,她知道這是言多必失的害處,愈說到後來,她愈覺得這事與終南的關係有限,客氣點,凌波仙子可以這樣回覆她:「這些,你找去問你三師哥豈不較好?」

  不客氣呢?凌波仙子根本就可以付之一笑,不理她。

  龍女好強,好強並不是代表不講理,一開頭,她憑著一股怨恨之氣,聲勢浩壯,而現在,氣餒之下她竟又期期然說不下去了。

  凌波仙子雍容含笑,上前拉起龍女雙手道:「不要緊,鳳妹,你三師哥也不是個小孩子,還怕跑迷了路不成?來,坐下,喝口熱茶,你看你,這麼風雪天——」

  龍女似受感動,微垂下眼瞼,任由凌波仙子拉著,泫泫然欲泣,不則一聲。

  葛品揚眼看風平波息,慶幸不已,這時,神定之餘,想及自己是長輩身份,不能不有所表示,於是左手二指捻鬍,右手衣袖一抖,正待吩咐門口兩婢看茶之際,一場暴風雨,突然刮起——

  龍女偶爾抬頭,目光一直,猛地掙脫凌波仙子雙手,以手指著葛品揚,氣結身顫,芳容鐵青,好半晌,方掙扎著叫出一聲:「你,你!」

  緊接著,又轉向凌波仙子切齒叫道:「好!你們,你們好——」

  話未完,嬌軀一搖,突然栽身昏倒。

  凌波仙子大駭慌叫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兩婢飛身搶來扶救,葛品揚比兩婢更快,兩婢到達,葛品揚已將龍女嬌軀抄入臂彎之中。

  葛品揚知道,師妹龍女一定已識破了他的真正身份;可是,龍女從哪一點看出他不但不是弄月老人而根本就是葛品揚裝成的呢?

  關於這一點,葛品揚照說應該明白,然在倉促間,他為救人,已無時間多想了。

  龍女暈厥,純屬一時急怒攻心,在練武之人,解救起來,可說太簡單了。葛品揚真氣略提,於龍女玄機、氣舍、丹田三穴虛空一陣按拍,龍女一聲輕吁,便立即悠悠醒轉過來。

  凌波仙子不知就裡,見龍女醒轉,又憐又惜,忙伸手將龍女抱過,一面貼著臉,低低薄嗔道:「就算我們父女有什麼不對——」

  龍女一跳而起,纖指直指凌波仙子鼻尖,怒叫道:「你們『父女』?你們是『父女』?」

  凌波仙子駭然退出一步,瞠目道:「我們不是父女?鳳妹,你你,你,怎能,這,這樣說話?」

  龍女冷笑一聲,咬牙道:「好,我錯了,你們是『父女』!」

  不待語畢,腰擰處,驀地發出一招「天龍探爪」,疾逾閃電般一把向葛品揚頷下抓去。

  葛品揚心神紊亂,竟沒有躲開,手至處,一部美髯應手扯落。

  凌波仙子駭然向葛品揚叱道:「你——你——是誰?」

  龍女嘿嘿冷笑著哼道:「串演得倒是蠻像哩!」纖手一揚,將那部假髯擲向半空,轉身向外飛去。

  「父女——父女——嘿嘿嘿——不要臉的賤女人——」

  凌波仙子再向葛品揚望去時,一呆一「啊」,接著掩面向內室奔入。

  葛品揚緩緩撕下最後一副銀白壽眉,輕輕一嘆,緩緩地再將假髮假鬚撿齊納入袍袖內,咬脣在室內來回走了兩圈,最後,自懷內取出那部「先天太極秘笈」,放在案頭上,端身垂首,向內室低低說道:「令尊之意,太極神功本擬由小弟口授,現在,原笈在這裡,只有請大姐自己揣習了。」

  內室抽泣隱傳,不見回應。

  葛品揚木然站立著,想再說幾句,可是,只覺要說的話很多,湧至喉頭,卻又覺得先說那句都不妥當。於是,他輕輕吸了口氣,轉身向外。

  身後,一個非常微弱的聲音道:「你——這就——走了麼?」

  葛品揚點點頭,但他忽然想起內外隔著一道牆,他點頭,裡面是無法看到的,於是,又轉身向內低低補說一句道:「是的,我要走了。」

  內室停了停,方再度微弱地道:「好的——你——去吧。」

  「大姐放心,我會保重的!」

  葛品揚說完,才發覺自己的莫名其妙。該說「再見」啊!他想,然而,他始終覺得,他沒有多說,而是對方省略了,也許對方並未省略,僅是沒有用聲音表達出來,總之,一聲「珍重」他是聽到了,聽的,也許是耳朵,也許是心靈——

  他迷離地想著,抬起頭,人已站在一品軒外。

  沒有說「再見」,她沒有問你將去哪裡?他也忘了告訴她我將到什麼地方去!

  對了!他在向宮外走出時自問:現在我去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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